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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得七姑嘴碎,美若对外公家世知之甚详。詹家世代行医,晚清开始做南北行生意,战祸时老太爷去世,死前担心小儿受嫡子们欺负,特地命最信得过的大管家,也就是七姑的父亲,带着美若外公远来南方。只可惜美若外公太不争气。
“那些就不提了,我担心现在和未来。”美若垂下肩膀,掩不住颓丧。她一直清楚,别人的嫁妆是家世,她只得倚仗一纸证书。名校的毕业证是日后新生活的通行证,庇理罗女中以出产名媛闻名,她能进去,将来考学留洋都会容易很多。现在梦想破灭,她将继续与花王的儿子、小贩的女儿做同学。
甚至会更糟糕。
“走一步看一步了。”七姑也无奈。“小小姐,七姑向来信你能干,但这回的事你做错了。”
她指指厨房后门,“那个人……”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七姑口中的那人站在玻璃外。
七姑神速起身,像护崽的抱鸡母,横在歹人与小小姐之间,喝道:“你要做什么?”
靳正雷踏进一步,伸出手中的空碗,“阿姑,有没有开水?”
他是伤重加发烧的病号,接近一天的时间只喝了一碗粥一碗药,睡醒一觉后口干难耐,只好寻到厨房。主人家的对话他听见大半,这才知富贵干云的华老虎,外室现今的处境居然如此窘迫。
七姑侧转腰身给他倒水,目光提防。靳正雷不以为意,接了水拉开餐椅坐下。
见他不经人招呼,径自坐下,还坐在头一把椅子上,一直面无表情的美若不由挑起一边眉毛。“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心情不佳,语气更恶劣。
靳正雷不理会她的暗示,回说:“还有些反复。阿姑,有没有退烧片?”
虽然是询问,但歹人眼里没一丝央求,这话听着反而象命令。七姑嘀咕说:“壮得象只牛,哪需要吃药。”边说边躬身去拿橱柜里的药箱。
她到底心善,看见歹人肩膊上纱布浸出血红,忍不住提醒:“伤了要靠养。别仗着年轻,扯着筋骨老来受罪。”
“多谢阿姑提醒,我会小心。”靳正雷笑了。
歹人白日里看着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穿着乡土,笑容可爱,不像华老虎身边那些凶神恶煞,大概只是一时落魄。七姑脸色好看了许多。
比母女还亲密的主仆关系让美若立刻觉察到七姑立场已松动,她挺直腰瞪视靳正雷。
对方稳如泰山,一口一口细细抿着杯里的水,精致的烫金骨瓷茶杯在他骨节粗大黝黑的手掌中不觉分毫突兀。
詹美若萌发一丝好奇。
“你过来半年了?”她隐去“偷渡”二字。
对方应了一声。
隐姓埋名做黑工的偷渡客们确实有,但绝对不是面前这种人。像他这类人,更多的是捞一票就走,享受个一年半载再来。毕竟港地金铺多过米行,大把发达机会。
“这半年一直跟龙五叔?”
他又低低嗯了声,这才抬眼望向她。
“内堂昨天放出风声,华叔将从西贡离港,我们这些小的在西贡码头守着,为的是新和会。哪知新和会抢先一步,把船先给炸了。你想问的是这个?”
新闻里只说火并,没料到还有这么多内/幕。契爷当真厉害,别人躲祸是落荒而逃,他抬抬脚,新仇旧恨一起被踩下去,连他影子也抓不到。
靳正雷懒洋洋地伸直腿。
椅子上那位逆光坐着,微微垂着头,后窗的夕阳斜射而来,照得她半边脑袋像晕了层金光。
一只鸳鸯眼的白猫蹑手蹑脚地挤进门,四处看了看,走近前一跃上她膝盖,她轻声唤了个什么名字,然后那只猫在她腿上转了两圈,安稳地卧了下来。
他好奇:“小不点,我说的你能懂?”
“我契爷说要退休,和兴交给内堂的龙五叔之后,听说外堂的七叔、瘸脚七就不太开心,后来闹脾气才有了新和会。”
靳正雷有些愣怔,难怪ICAC找了上门。“你……你们还知道不少内情。”
那又如何?那也不妨碍华老虎拿她们母女做幌子,引得所有人追她们母女去了西面,自己从东面安全离境。美若纤细的手指稳定而温柔地抚摸戴妃的背毛,白猫开始低低地扯鼾。
“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和兴不好混,契爷一走龙五叔镇不住的,瘸脚七狠多了,跟瘸脚七也比跟着龙五叔强。”
靳正雷扯动一边嘴角,笑得阴邪。华老虎一走,和兴就是一盘散沙,乱中取胜辟出英雄道,他贱命一条,没什么好顾忌的。
当然,这些事情小不点未必能懂。
他放下杯子,同时门钟叮咚,三人目光投向前廊方向。
玛利亚小跑着进来,“大小姐,门外有两个差人。”
七姑惊呼一声,靳正雷神色凛然,手探进腰间。
美若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上,吩咐说:“告诉他们,家里没男人,不方便招待男客。”
听见这话,靳正雷表情略微放松。
“……他们说是廉署工作人员,叫何、何昭德。”玛利亚不明白新近成立的廉政公署主旨就是为了彻查差人,以为和差人无异。
靳正雷明显松了口气,美若不齿地瞥他一眼,对玛利亚道:“和何先生好好讲,没有搜查证别想进詹家大门。”
玛利亚的脚步声消失良久,美若将目光由靳正雷的腰间移向他镇定如初的面庞,“那是什么?”她问。
“你想看?”他笑了笑,“我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