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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费事,我也是这些日子闲极无聊打发时间,做着玩玩罢了。”见莲兮眉头紧蹙,满是愁云,封郁便伸指在她的额心蹭了两蹭,想要将那一道苦兮兮的沟壑抚平。看着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笑了笑,又说:“那顶发冠莲兮戴了百余年,既是难以割舍的心爱之物,又何必嘴硬逞强?”
不错,他总能轻易洞悉她的心思。那样的了解,并非来自于生硬刻板的卦数,倒像是常年亲身亲眼的体会。他知道她所珍惜的人,她所珍爱的东西,而她,却始终没有胆量去揭开他的心事。
他最爱的物件呢?他最爱的人呢?
她竟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封郁瘦长的十指还在莲兮的发顶忙活不停,她却忽然揪紧他的衣襟,高声问道:“封郁,你可愿意与本公主永结同心,共度一生?”
这话猝不及防,从嘴中跳脱而出,连她自己都呆若木鸡,霎时间一肚皮的肠子都悔青了。
封郁替她攒好白莲玉冠,垂眼望向她,没有言语。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深蓄笑意,温润如玉,却也同玉石一般脆弱。仿佛只要眼睑一阖,再睁眼时,这样温静的他,就将消散湮灭。
长长久久的沉默令莲兮心中的惶惑更加难耐,她将玲珑碎从颈上解下,握在手中许久,才摊掌递到了封郁的面前,沉声说:“我自然明白,夭月才是郁上仙的命中挚爱,是莲兮问得唐突了。即便如此,莲兮仍想留在你的身边,不求有他,只想收尽天下的玲珑碎,也替你拼好心爱之物。若果真能召回夭月的魂魄来,莲兮也想一睹她的风采,你说如何?”
月下的莲兮,是惯常的笑颜,是惯常的语调,连眉宇间,也是惯常的英武飒爽,满心的哀愁尽被她不着痕迹地悄悄收起。
莲华花开,濯水而出,不染淤泥。本该粉嫩娇柔,为何却总是出人意料的刚烈?
仿佛钻破崖石,开在寒风料峭中的花朵,分明生得娇柔,却有着他似曾相识的固执。
“果然,真有几分相像……”
他的声音犹如漱玉一般悦耳,却说得有些含糊,在她耳畔,并不真切。
“待封郁兑现昔日诺言,将玲珑心复归原型。到那一日,若不嫌弃,便嫁予我,可好?”
封郁字字句句说得轻飘若羽,梦呓一般。他望着莲兮的眼,漆黑一片,犹如深不见底的墨潭,将远近光明悄无声息地吞噬。
——花好月圆之夜,私定终身之约。
那些凡人戏文绘本里的故事,大抵会让许多女子浮想联翩。然则莲兮初次在茶坊中听一个说书倌讲起,却很有些不以为然。所谓私定终身,大多不过是男人问一句,女人答一句,为此后情迷意乱打个铺垫罢了。本质既是如此简单,又何苦非要拉一块花好月圆的幕布,来烘托酝酿一番?
“未曾尝过情爱的小娃娃又怎么会懂呢,若有一日能得亲身经历,在花前月下,与男子许诺一生……想必便能体味其中如梦似幻,心悸欲死的奥妙。”
银笏说过的奥妙,莲兮终究不太明白。她也曾拖着龙涟丞,非逼着他在圆月之夜脉脉含情,读上几行情诗。不曾想到,即便露骨如“但求一世欢好”的酸句,也未能让她“心悸欲死”。
几千年过去,她才知道,银笏这一回又是说错了。
“嫁予我,可好?”封郁恍恍然,问了第二次。
花好月圆,一曲花嫁,她已倾心许久,她已期待许久。然而这一切,虽然朦胧似梦,却只让她心底空洞更甚,抽痛更甚。
她就近在他的眼前,他亦紧紧望着她。但他的眼,却仿佛透过她的脸,向更幽远的地方极目远眺,而在那里的,分明不是她。
或许,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他将一场不属于她的幻梦信手拈来,她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却犹自不忍心从中抽身而出。
面对着封郁,莲兮终究无法回答,唯恐一出声,就会令他醒觉。
毫无征兆的,暗红色的血忽然从封郁的嘴边奔涌而出,滴落在他粹白的衣襟衣袖上,一朵又一朵,好似在雪中陆续盛放的红梅。
他还等待着她的回答,他还将那绵长至深的笑意抿在唇角,任由血水肆无忌惮地贯下。
原该触目惊心的血迹,这一刻,却绝美得叫莲兮惊怔。
喜悦?失望?惊恐?
杂糅的思绪还未及分辨,他便已栽倒在她的怀里,触手冰冷。
月色清寒,她的心,也在这刹那,三尺冰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