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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敬宗在将这个问题问出来的那一刻, 心中好像忽然之间门就放下了一块巨石。
话没说出来的时候,他还要在那里权衡利弊,真已出口, 便没有了给他撤回去的机会, 就当破罐子破摔得了。
但虽说是放任事态发展,他的目光固然没敢直视面前的皇后, 却还是一瞬不落地留意她的神情。
不过,或许从她并未因为这句话而有所恼怒,怪责于他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已经能够证明一点了。
他赌对了
“那么许侍中觉得呢”武媚娘开口回问道。
这个问题被先抛了回来。
许敬宗思忖了片刻后答道“长孙太尉以礼法宗亲为借口限制陛下做出决策, 却大概忘记了,这世上的规矩还是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仅次于天地,乃是人中最大的一个。”
“既然洛阳有水陆天地之运, 又有天子所钟,那么要将洛阳重启为东都, 实行两京并行的制度, 并没有什么问题。”
“自陛下莅临洛阳之后所做种种也都是利国利民之举,绝不存在长孙太尉所说的陛下有愧于先帝之事。”
“如此说来,他是不该反对陛下重建洛阳的。”
武媚娘闻言轻笑了一声。
“许侍中你何必跟我在这里问东答西呢你回的,与其说是陛下对长孙太尉的态度, 还不如说是你对陛下重修洛阳的想法。”
真是个老狐狸。
许敬宗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就像皇后殿下先抛出的是一句回问一样。
若是他上来就是一句他猜测“陛下欲除长孙无忌”,听起来也太不稳重了。
而不够稳重的人, 在官场上是活不下来的,所以也只能慢慢交锋了。
他朝着面前代行天子旨意的皇后行了个礼,回道“恕臣愚昧, 还请皇后殿下解惑。”
武媚娘一边信手翻阅着许敬宗递交上来的礼节文稿,一边答道“历朝历代,外戚和天子之间门的关系都是最为微妙的,所以我既为皇后便当以身作则,为陛下免除这个麻烦。”
她忽然抬眸,语气中多了几分危险,“您知道武元庆武元爽等人吗”
许敬宗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两位。
在陛下将武昭仪册立为皇后的时候,人人都觉得,既然连支持立后的许敬宗李义府等人都能得到这样多的好处,那武皇后的娘家人也势必会因为她的身份抬升而地位水涨船高。
哪知道,就在他们来到京城被授予官职后不久,他们就被“升”官外派了。
更为惊人的是,前往龙州的武元庆刚到任不久就死了,武元爽也没多活上两年。在今年的年初,也就是在天子移驾洛阳的时候,病死在了邕州地界上,甚至没能得到回来养病的批复。
谁看了不说,这两兄弟真是倒霉透了。
但到底是倒霉还是活该,知道内情的人必定心中有数。
许敬宗眯了眯眼睛。
以他们此刻所讨论的话题,皇后殿下不会随便提到两个死人,还是两个已没什么用的死人。
除非
她是在用自己和长孙皇后比较,又用武元庆和武元爽的结局,来暗示陛下对长孙无忌的处置。
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门,许敬宗的背后不由出了一阵冷汗。
他原本以为,陛下至多就是要将长孙无忌彻底从权力中心给排挤出去,给他保留一个虚衔后,让他以在家养病为由再不能接见外客,相当于是将他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给软禁起来。
或者便是找一个打发他的理由,将他给派遣去看守昭陵,也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满足了长孙无忌的心愿。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于这位股肱之臣,陛下是真起了杀心
对应于武元庆武元爽的结局,便是要令那位长孙太尉被流放致死
那毕竟是陛下的亲舅舅啊
但面对着这位皇后异常冷静的目光,许敬宗在这一刻变得一团乱麻的思绪,都被迫快速理清楚了。
不错,长孙无忌从身份到地位都很特别,可就因为这份特别,他才比谁都不能直接欺压到陛下的头上去
当他已越轨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与其只做小惩,反而令长孙无忌还能如彼时那样,以死威胁、以名分捆绑牢牢地压在陛下的头上
还不如让他彻底退场。
武媚娘突然出声,打断了许敬宗的思绪,“这个问题,以许侍中的记忆力,难道是很难回答的吗”
“不,当然不是。臣只是忽然在想,邕州龙州这两个地方没了刺史,是不是该当再安排一个新的过去。”
武媚娘语气从容,说出来的话却差点又让许敬宗吓了一跳,“好地方,自然要留给你的同僚是吧”
同僚
许敬宗可没几个同僚啊。
显庆元年,他在依然保留着礼部任职的情况下,被同时授予了门下省侍中的位置。
那是门下省的长官。
当然,三省六部制度下,门下省的长官可以有两个人。
好巧不巧的,除了许敬宗之外的另外一个侍中,正是韩瑗。
永徽六年废王立武事件之中,褚遂良与来济相继被贬,剩下的韩瑗作为盖有“长孙无忌党羽”标志的人,在行事中变得越发谨慎小心,唯恐被抓到什么针对他的借口。
大约也是因为陛下觉得他年龄老迈,又已凑够了声援武昭仪为后的人,这才将他给放在了一边。
可现在既要到与长孙无忌彻底翻脸的地步,那就要把任何一点可能掀起风浪的东西,都给从台面上拿走。
处置长孙无忌一事,需要从长计议,韩瑗却是可以先弄下台去的。
门下省少掉一个掣肘,对于陛下的诏令快速通过,无疑也是有好处的。
当然了,对许敬宗来说同样有好处。
这句已经更为明确的暗示,让他不必再对自己是否选错了立场而觉忐忑。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够了。
但许敬宗大概不知道,在他离开了此地后,从一旁的帘幕后头忽然钻出来了个小身影,直接扑到了那位皇后殿下的怀中。
而武媚娘也一改方才的高深莫测,将这孩子给接在了怀中,脸上露出了几分更为柔和的笑意。
她点了点女儿的眉心,“在这里听得满意了”
许敬宗来得可真是凑巧。
彼时李清月还在寻母亲商量,能不能将贾敦颐的兄弟贾敦实从瀛洲调回来,就在洛州地界上任职。1
听闻他和他兄弟贾敦颐为政理念相似,也都是能臣干吏,若只是在瀛洲地界上做个小官,实在是有点可惜,倒不如调到洛阳来。
洛州刚刚以贾敦颐的名义举办了一场水陆法会,若恰在此时将贾敦实调来,继续秉持“政在养民”的方针,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绝对是福祉。
李清月现在还没有这个办法快速改变粮食产量过低,百姓被迫逐食的局面,但起码在她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她想尽可能地去做一点事情。
但这个建议,不适合由她来提出。
毕竟洛州马上就要变成“东都”重地,官员的待遇都要和关中的大州提到同等。
想想看长安京官的职位选拔,放在铨选之中都是难度最高的,那么哪里能因为她一个公主的喜恶,就直接将此地长官的位置给占掉呢
相比之下,还是由阿娘来对父亲旁敲侧击,让李治出于名声上“引为美谈”的可能性,做出这个调动决定为好。
武媚娘对此自然没什么不可的。
她如今能接触到的官员有限,说不定贾敦实就是其中一个,确实可以提拔提拔。
而她刚答应了下来,许敬宗就上门了。
见李清月不打算直接被送出门去,武媚娘也没拦着她。为防止许敬宗觉得这出由李治授意的暗示不够严肃,她干脆让女儿先躲藏到了一边。
李清月到底不是正常的小孩,并不会在此时弄出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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