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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实说。”
“不,小人不想说。”平助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哦?为何不想说?”德川家康面带笑容,内心却在严肃地思考。
“如实话实说,大人恐会生气。”
“哦。那我无须再问了。不过,你为何认为我会输呢?”
平助看了看兄长忠世,道:“不知。”他用枯树枝猛地抽了一下身边的草丛。
忠世故意紧皱起眉头道:“这个平助真是败家子。”
“我不是平助,是彦左卫门。”
“将你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告诉大人。”
“因为家臣们不好。”平助大声道,然后看看兄长,又看看神原小平太康政。
“什么?小浑蛋。家臣们哪里不好?”神原小平太康政生气地盯着平助。
“呵呵。”平助笑了,“我不能说,说出来你们会怨恨我。”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快说!”
“不,我不想说。但如果将我留在身边当差,你们就会明白了。大人,请收下我。”
“狡猾的小子。哈哈哈!”神原小平太康政大声笑了起来,德川家康却没有笑。连这个稚嫩的孩童,好像都在给他某种暗示。
“好,我收下你了——七郎右卫。”德川家康转脸呼唤忠世。
“在。”
“你说,应战,还是避开?”
大久保忠世看了看本多神原小平太康政:“在下和神原小平太康政的意见稍有不同。”
“有何不同?”
“神原小平太康政劝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迎战。在下并不这样认为。”
“你反对迎战吗?”
忠世轻轻摇了摇头:“在下既不劝说,也不阻拦。在大人作出决定以前。我心中只有一个字:无。”
“哦。”德川家康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神原小平太康政高声大笑。“七郎右卫。你好圆滑。原来你要完全遵照主公的旨意。不过确实言之有理。”
“主公,”平助又开口了,模仿着神原小平太康政的口吻,“在这次战斗中,请赐我长枪。”
德川家康点点头,站起身来。他忽然间明白了,他不该询问家臣的意见。若是不听取他们的意见,则有可能种下纷争的祸根。于是他随即说道,“太阳快要下山了。我们回去吧。”
他又抬头看了看联结着甲斐、信州的山脉。无论武田家取胜,还是德川家取胜,山脉依然会耸立在那里……想到这里,德川家康突然感到一阵悲悯。
回到城里,德川家康破天荒地让下人端来了酒。食物依然是搀了一半麦饭的白米,另有三菜一汤。
因为德川家康的节俭,冈崎的仓廪充实。没有山珍海味的饭食,咀嚼起来更加回味无穷,每一颗麦粒里都蕴藏着悠长的美味。其实。人生和战斗也是如此。
“我今日想饮酒。”德川家康对在一旁服侍的下人道,表情苦楚地饮起浊酒。他并不嗜酒。只想了解那些嗜酒如命的人的感受。他们究竟在酒中得到了怎样的享受呢?在德川家康看来,酒除了使人东倒西歪忘记自我外,一无是处。饮着酒,武田信玄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
酒味苦涩,完全品尝不到甘甜。这样饮下去,唯一的感受只能是苦。
“有甜味了。不太苦。”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叫西乡来。”他吩咐下人,然后大口喝起热汤来。
西乡左卫门佐清员正要退出城外,却被德川家康派来的下人叫住了。
“主公在用饭?”
“马上就完。稍等。”德川家康说完,不再理会他,连喝完三碗热汤,才开口道:“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呢?”
“东西?”
“你忘了?前年夏天我不是嘱咐过你吗?”
“您是说——阿爱?”
“还记得啊。让阿爱到这里来。”西乡左卫门佐清员呆呆地看着德川家康,又看看旁边的酒壶。西乡深知主公德川家康不是那种酒后戏言之人。虽如此,全城上下正因为武田家要入侵三河的流言而陷入紧张的气氛之中之时,主公却突然吩咐叫阿爱前来,未免太荒唐了吧?
按照德川家康的指示,清员前年夏天就将阿爱收为养女,并代为抚养她的两个孩子。但他还是有些不平。既然作为养女,那么过两三个月,就该嫁出去;但没想到过了两年,都没有回音。因此,清员不断告诉自己,主公不过一时戏言,不可当真,他也这样劝说阿爱。
看到清员犹豫不决的样子,毫无醉意的德川家康严厉地催促道:“还犹豫什么?难道阿爱身体不适?”
“是。”清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站了起来。今夜的德川家康神情如此冷峻,让人无法回绝。
清员离去后,德川家康又端起酒杯,令人斟酒。饭后饮酒,真是奇怪……身边的侍从虽然纳闷不解,还是顺从地给他斟满了。但德川家康没有立刻要饮的意思,让下人撇下食物,懒散地靠在扶几上。
太阳终于收尽了最后一丝光线,房里点上一盏烛灯,火焰冲向高高的屋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虫鸣。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西乡阿爱终于在清员的陪同下过来了。
“听说您刚刚用完饭。”阿爱伏倒在地。德川家康也不回话,只是看着她。很久了。德川家康东征西战,每日都在为胜败以及家族的存亡而绞尽脑汁;虽然偶尔会想起阿爱,但实在无暇前去找她。
况且,正室筑山夫人自从从今川家被释放回来以后就一直跟他闹矛盾,使得德川家康根本没有心思想阿爱的事……加上诸多的繁杂事务,令德川家康虽然时常想到阿爱,却终不能招至身边。
阿爱显然遭受了冷落,显得局促不安。她眼含羞涩。揣度着德川家康心思。惴惴不安。使她看上去更加俏艳。烛光下,她那光滑的肌肤显得非常细腻。
“清员,你且回去歇息。”德川家康道,仍然盯着阿爱。
“是。”清员口上应承着,却没站起身来。
“还在磨蹭什么?回去歇息吧!”
“是。那么,阿爱……”他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阿爱,站了起来。陪侍在旁的两个下人也感到全身紧张。
“阿爱,抬起头来。我看不见你。”
“是……是。”
“向前来。我有事嘱咐你。”
“大人?”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从今夜开始,你负责我的生活起居。明白了?”
阿爱惊讶地望着德川家康。她声音低低的,垂下头去:“是……是。”
德川家康的双眼仍然紧紧盯着阿爱:“明白了吗?清楚地回答我。”
“是……奴婢明白了……”
“好!就这样!我们迎战武田家。”德川家康说完,捂着肚子狂笑起来。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天的努力能改变人的命运吗?非要改变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到头来只是徒劳;本可以改变的却不努力,就是懈怠。也就是说,既存在因人的后天努力而改变的命运,也确实存在着由命运主宰的人生。令人迷惑的是,人不可逆天而动,但人的所动。都是因为希望逃脱宿命。
德川家康如今正站在这种十字路口,细细比较人生的优劣得失。若将命运看作绝对不可改变的东西。就必然通向绝灭;若将自己视为可改变一切的绝对存在,又会陷入虚妄和盲动。但无论世间如何评头论足,人大概只能将自己视为绝对的存在,别无道路。成也罢,败也罢,人所要做的,就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实践。
听到德川家康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阿爱好像立刻明白了,从现在开始,她的命运就是要努力去服从。德川家康之令表面看来冷醅无情,却给迷惑中的人们指明了方向。
“阿爱,你若真明白了,就拿杯子,到这里来。”
“是。”良久,阿爱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走到德川家康的面前。德川家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杯子递给阿爱,他发现阿爱的手已不像刚才那样抖得厉害,不禁展颜笑了。
看着阿爱,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对于一个献出全身心去爱的女人,最害怕的莫过于心爱的男人死去。但谁又能预料生死呢?不可思议的是,德川家康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开始仔细欣赏阿爱那美丽的面孔。人生如酒,尝尽了苦涩,才能品味到此中些许甜意。
“多谢。”看着阿爱给自己斟酒,德川家康柔声道,“你气质佳。容貌也极佳。将来会有美好的人生。”
“谢……多谢大人。”
“不要客气。本多来了,你尽可放松些。”
本多作左卫门来到入口处,看到阿爱在房内,不禁笑了:“难得看见主公饮酒呀。”
“作左,我忍无可忍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借道!”
作左卫门一脸忧戚地抬头望着德川家康。如有可能,真想劝德川家康让武田家过去。按他的经验,遭遇汹涌澎湃的急流时,最好的方法仍然是躲避。因为不流到大海,那急流是不会自行停止的。只有到了溪流变得缓和的地方,才能修堤筑坝引之导之。又或者想办法将祸水引到旁边的今川家去,甚至与今川家联合抵抗武田家。
“作左,你说呢?”
“如果我反对,主公会听吗?”作左翻着白眼看着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立刻呵斥道:“浑蛋!有何意见尽管说来,作决定是我的事情。”
“多谢……多谢。”作左卫门摆正姿势,伏在地上道,“既然主公这样说了,我无话可说。您让我们去死,我们一刻都不会犹豫。”
德川家康紧紧地盯着作左卫门,又转脸看着阿爱。“作左,你竟然说到死。古怪的家伙。”阿爱沉默不语,作左的话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
“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生死之事由神佛决定,我只需做该做的事。”德川家康慨然道。
“主公。”
“什么事?”
“在下原以为您是个唐突之人。”
“作左,你的话过分了。”
“不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在下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就可以无视生死您居然不惜以人生作赌去迎战。”
“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现在看来,是我失算。那就请您尽情挥洒年轻的热血和豪气吧。”作左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但在下以为,还是不要过于年轻气盛。”
“你说什么?”
“不,不,这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我只是认为不应过于年轻气盛,织田援军未到,就贸然涉足险境。当然,许是我多心了。”
德川家康微微皱了皱眉,苦笑道:“你总是在最后泼冷水。我已经没有那股豪气了。”
“那是我多虑。您真了不起。希望您的意志和决心能传达到每一个武士那里。”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作左卫门谈到了士气问题。他意在提醒德川家康,必须将决心透露给所有家臣,让他们不要放走任何一个武田人。
“好,就这么定了!”德川家康表情严峻地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到院子里,仰望着夜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