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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已。”
马车里一片的沉默,不要说欧阳暖,就连红玉都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如果这种猜测是真的,那肖衍又是何时开始筹备的呢……
车声辚辚,向着京都的方向快速驶去。一路的平静渐渐被抛在身后,越往前,越觉得天地一片喧嚣,踏在青砖上的马蹄声,已经逐渐听不见了。
京都,阔别已久,却依然气势夺人。
马车要先送林元馨回府。帘帏微动,光线透进车内的一瞬间,大街上流光溢彩的斑斓色彩从眼前匆匆掠过。不及细看,亦不及回神,那帘帏却又轻轻地落回原处。恍惚了片刻,欧阳暖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黑暗中,前路茫茫,却看不见。
林元馨幽幽地叹了一声:“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欧阳暖蓦然心惊,表姐温婉贞静,人亦生得美,那么多年,只当她柔弱无骨,却不知她竟如此不愿。她握住她的手,心中暗道,回到原点,就怕一切都已经回不去原点了!心中横亘着一些人和事,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了。
马车在太子府的后门停下,看着李长快步奔进去通报,欧阳暖笑道:“表姐,我就不同你一起进去了。”她看了一眼襁褓里睡得香甜的孩子,爱怜道,“等孩子有了名字,记得告诉我。”
林元馨点点头,目光温柔:“好。”
就在这时候,李长满头是汗地跑出来,一脸急切道:“欧阳小姐,长公主正在里头作客,殿下请您一起进去呢!”
欧阳暖和林元馨对视一眼,林元馨开口道:“暖儿,我可以替你去向大公主告罪……”
欧阳暖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我本来就准备去公主府拜谒。”说着,她由红玉扶着下了马车。
林元馨穿着一袭对襟式样的淡粉衫子,罩一件玉色烟萝的轻纱,系一条盈盈袅娜的青碧罗裙,这样的颜色令她的眼角眉梢仿佛平添了一段妩媚,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并不见多少喜色。欧阳暖陪在她身旁,从碧水之畔缓缓而过。京都的气候还有些寒冷,三月花园中一支花也未发,只有雕栏玉砌,亦有晏晏言笑,隔了花丛不断传来。
不过是短短数日,太子府已经恢复了往日光鲜亮丽的光景,只是如今太子已经居住于皇宫,而这座太子府的主人,也变成了肖衍,欧阳暖心中想着,唇边便有了一线浅浅的弧度。然而那笑,也是淡漠的。
数月不见,周芷君一身明媚的宝蓝色的长裙,笑意盈盈地迎上来,额上束一圈璎珞,一对寸把长的紫水晶缺月发钗,从乌光水滑的发脚直垂下来,螓首轻扬之际,晃悠悠,衬得一席白面越发雍容矜贵,如同一支空谷幽兰叫人心折。看见林元馨,她的脸上竟不现丝毫波澜,拉着她问长问短,语气亲热。
而一旁的肖衍已经快步走过来,满脸是笑地抱起孩子,那神情说不出的爱怜,兴奋道:“果真是个儿子!”这是他的长子,又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出现,自然会受到非同一般的看待,欧阳暖垂下眼睛,却看到大公主向她招手,她微微一笑,立刻快步走到公主身旁去了。
大公主拉着欧阳暖的手,左看右看,这才点了点头:“没有损伤就好。”她的语气平常,眼睛里却是饱含泪光,出事之时她一直想要将欧阳暖护在身边,可是在她的身边,才是最危险的。现在看到欧阳暖平安无事,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公主纤白的手上,几枚翡翠与红宝石的金戒光芒晶莹闪烁,然而再华丽的珠宝,都比不上她眼底的晶光动人。欧阳暖刚要说话,却听见肖衍笑道:“馨儿,你为我添了麟儿,我真是要奖赏你,你想要什么?”
肖衍话音未落,周芷君已经满面含笑,道:“恭喜殿下,这孩子一出生,就带来天下太平的好意兆,这是殿下的福气,也是天下的福气,连我们也得沾荣光,的确是大喜事!”
这几句话说得喜气又大度,令欧阳暖和大公主同时为之侧目。
肖衍本在兴头上,周芷君这般巧言恭贺,顿时大喜,连连笑道:“芷君说得好,今日太子府上下各赏两个月的月例,绸缎一匹,墨荷斋上下各赏半年月例,绸缎十匹,也算赏他们尽心服侍主子的功劳。对了,再把那株稀世的红珊瑚送去墨荷斋。”
所有人忙跪下谢恩,个个笑逐颜开,太子府中上下一片欢庆。
肖衍回头望着欧阳暖,笑道:“永安,这一路上,多谢你照顾她们母子。”
欧阳暖望着他诚挚的目光,这样殷殷看着她,心下忽然一冷:这样殷切的喜悦,这样温和的表情,有谁会想到他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推手呢?不知道太子妃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是送她上黄泉路的人,她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只可惜,死者已矣,这件事除了个别的人,谁也不会知道。世人眼里的皇长孙,是被迫反抗,是正义之师,是天下的表率,万民的希望。在所有人的眼里,太子妃和皇后都是死在秦王手中,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已经失去性命的秦王……敢于拿一切做赌注的人,要的不仅是心性坚忍,最要紧的,是不惜一切的狠心。肖衍要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在这个过程中,连一力保持平衡的先帝,都成了他的障碍!欧阳暖这样的心思和伤感,却一丝一毫也不能露出来,她于是微笑,慢慢地道:“我和表姐只是互相照应罢了,殿下不必挂怀。”
肖衍穿着朱红色的翻领窄袖锦袍,衬着他雍容的气度,金缕合欢帽下,覆着他清冷的眉眼,饱满丰润的额,棱角分明的颚……说不上好看,亦不能说不好看,扑面而来的只是一种果敢的锋锐之气,那偏偏是无关相貌的。肖衍盯着她,声音徐缓在耳边,像春水一样缠绵而温热,“永安,你为我保下馨儿和儿子,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他似想起一事,眼中兴奋地耀起灼灼星火样的光芒:“我会禀报太子,让他赐给你封赏!”
欧阳暖感觉他那一束陌生的目光,有着灼灼的温度,几乎令她心惊。她压住心头的惊异,面上平淡无波地款款施礼,用轻柔的声音道出一句:“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欧阳暖愧不敢受。”
“是。”大公主含笑打破这样奇怪的气氛,“暖儿是我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妹妹,馨儿既是她的表姐,又是她的嫂子,她尽一点绵薄之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姑母说的是。”肖衍的声音有微笑的意味,目光中却是一阵说不出的冷意,“只是总要谢的,早晚而已。”
欧阳暖低了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惊诧,她总觉得,肖衍的态度,十分不同寻常。
“姑母,您的女儿可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周芷君微微笑着走上来,“来,到我这边来。”
周芷君一副亲热的样子,执了欧阳暖的手,拉她在身边绣墩上坐下,笑道:“今年也十五了吧,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纪呢,可千万别耽误了才是。”她说着,看了一眼肖衍,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冷意,脸上的笑容却更温和。
林元馨看着欧阳暖,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担忧,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肖衍道:“馨儿,你这一路风尘仆仆也累了,快带着孩子去休息吧。我待会儿就去墨荷斋看你。”
林元馨又看了欧阳暖一眼,见她向自己微微点头,便吩咐乳娘抱着孩子一同离去。
周芷君唇畔带着一丝疏离的笑容,又问了欧阳暖不少问题,欧阳暖一一回答,长睫轻扇,感觉到肖衍的目光炙热而专注,她心里一沉,只能目不斜视,故作不知。
“唉。”大公主慢慢叹息了一声,声音却是远远的。欧阳暖举目看她,大公主肃穆的面容下也藏着明艳的美,神情却是怔忡的。她轻声说:“我累了,暖儿,你扶我回去吧……”
四周瞬时静了。
欧阳暖立刻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拂去周芷君的手,淡淡笑道:“是。”
欧阳暖是坐着大公主的车架回去的,马车上,大公主看着欧阳暖,认真地道:“暖儿,你的确到了应当出嫁的年纪了。”倚着靠垫的大公主,神情安详,温言笑语闲话家常之际,却突如其来地说到了这句话。欧阳暖若无其事地摇头,便看到,她的目光渐渐褪去了蔼然与慈祥。
“女孩子总是有这一天的。”大公主垂手靠着几案,眉头似蹙非蹙,缓缓地说,“前些日子,我最忧虑的,便是我有个万一,谁来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呢?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点头……我便作主,将你许个好人家。”
什么,许个好人家?欧阳暖怔了怔,来不及回过味来,先忙于隐藏惊诧而迷惘的神情。但到底瞒不过大公主。她挪了挪身子,趋前问:“暖儿,你懂我的意思吗?”
欧阳暖不安,刚要说什么,大公主却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如今尽人皆知,欧阳侍郎家的长女端庄高贵,温柔多才,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再加上你又是我的女儿,不消我多做多说,你的美名已经远近传播了,若是不尽快定下婚事,只怕将来会生出变数。”大公主直望着她,微笑依然,目光中却有更深的内容,“何况,太子眼看就要登基,而皇长孙如今子嗣稀薄,为皇业计,定然会广纳妃子……”
欧阳暖心中一惊,不安地低下了头。肖衍!肖衍!她何尝不知道那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因为肖衍过于平静,平静到她几乎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可是现在看来,绝非如此。恐怕这件事,连肖重华都知道,那么上次他所说的话,多半是出于一种保护了……欧阳暖低了头去,不堪承受大公主这话中的分量。她隐约能猜到,大公主至今,都是不知道肖衍的所作所为的,甚至于连燕王,只怕也并不清楚……
静了片刻。还是大公主先开了口,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暖儿,你告诉我,你愿意嫁入太子府吗?”
欧阳暖稳住急乱的心跳,举目望去。大公主的眼旁有淡淡的细纹,硬朗而威严:“皇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宫里又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当年是没有选择,可是你有!”她说。声音微微变了调,不是幽怨,而是一种漠然的恨意。
欧阳暖早已听得怔了。其实,大公主自小长在宫中,又是陛下宠爱的长公主,数十年来必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只是,如今的她,握生杀大权,掌家国斧钺,谁又敢想象她青春年少时的情爱呢?
欧阳暖在她的目光中慢慢变得坚定:“母亲,我不愿意嫁给肖衍。请母亲成全!”
大公主点点头,声音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那我就放心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嫁给肖衍意味着无穷无尽的争斗,就算欧阳暖青春少艾,又美貌无匹,可是肖衍总有一天会是天子,宫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年轻美貌的女子,欧阳暖能清醒地看到这一点,大公主觉得很欣慰,毕竟少有女子能够抵挡住成为六宫之主的诱惑,只怕如今京都不少的名门闺秀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大公主继续说:“皇上的宠妃多的是,然而皇后却只有一个。暖儿,你不去奢望那个位子,才是真正的明智。过两日,我便会去与你外祖母商议。”
欧阳暖微觉悚然,前所未有的压力,骤然奔袭,大公主的话,似乎颇有深意。
从马车上下来,眼前已经是欧阳家的门口,原先坐在后面马车的红玉过来搀扶,欧阳暖才惊觉,额上、背上已逼出了薄薄的汗。
“小姐,您怎么了?”
欧阳暖想了想,沉静的面容,波澜不起,眸子黑幽幽的。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肖衍再尊贵,也要自重身份,不会做出跌份的事,更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来求娶,她暂时还可以推一推。
最担忧的是,将来太子登上皇位,若是赐婚呢?这样,大公主也没办法公然抗旨了吧,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拒绝……
欧阳暖这样想着,心头那一丝阴云慢慢浮起,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迎上等在门口的李氏和欧阳治,“祖母,爹爹,暖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