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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两口酒,少年把酒碗一砸,指着木妖的鼻子,使劲儿地骂,“俺饶了你的命,俺还给你喂饭喂水,给你打水洗尻!你晓得不?俺娘死的时候,俺才给她洗过一回澡!你个傻鳖,俺哪里畜生?你上上下下,俺都看光了,你说说,俺动过你、揩过你油么?硬要说,你都给俺看透了,不得算俺半个婆娘!俺要是畜生,那你也是畜生的半扎婆娘,好不到哪儿去!”
“哎呀,我的娃娃呦,你可消停了罢…”老行商把他拽开,躲到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导,“要我说,你放心,他们木灵啊,讲礼数、好面子,你逮准机会,把她还回去,她的家里人啊,瞧她是完璧之身…就是黄花闺女、黄花闺女!懂不懂?他们肯定不为难你,事情就过去咯…”
“你是要俺扛她回去?”
“是的呦,娃娃啊,扛人家回去,请罪!”
“俺大字不识一个,你可莫诓俺,”少年是稍加寻思,便将木妖一裹,又背起来了,“你跟俺走,俺给你粮吃,你帮俺通气,免得遇上他们,他们听不懂了,就知道乱叫。”
“我还没讲完呢!你急啥!”
“又咋嘞?放屁都要憋半边,你倒是讲啊!”
“我是说,你要是信得过,你找几个人,跟我送她回去就成…你没必要亲自去哇,你不是御天士么,你往北边跑,去北边找活干,去神宫…反正就是好过活。事情我们做,免得你去了,有啥变故…”
“不中,俺手底下多少人,等着跟俺吃饭呢。没俺领他们,他们又要瞎窜,给官兵撞上了,讨不着好!”
话已至此,老行商也不多劝,顺了他的意思,叫店家买了些饼馕药粉,打桶水洗了把脸,还找差人要回了被抢走的钱货,同他上路了。
临行前,少年三令五申,叫大家沿大路走,别进林子里瞎逛,遇上木妖了,也别动手,老实避开,莫生冲突,打些野味、摘些野菜和菌子就好。
慢慢悠悠地,他们逆着人流,又往湿林里去了。赶了十来天,追着少年的人越散越稀,一些人四下嚼舌根,说当家的给木妖迷了心窍,是要回去当上门女婿,再不跟他们吃苦头了。
听在耳里,烦在心里。行在前头的少年郎,把木妖放在树荫下,随手摘了片野菜喂给她,边喂边唠叨:“你瞧,他们说,俺贪你身子,要入赘你家…他们胡说八道,你长这样,眼里头瞅着像老虎,吓人得很,哪个人敢娶…”
木妖嚼着菜叶,看着他,不再像望一个死人,倒是像望着快痨死的病鬼,可怜得紧,把他望得心里头刺挠,火气又上来了,喊来管事的程老头,拿了些肉干来解馋,恨得咬牙:“你甭说,你们木妖怪的肉,有味道的,俺可稀罕了,香!”
程老头也啃着肉条,帮少年唬起了木妖:“就是,你个得便宜卖乖的怂玩意!再凶,俺把你扔给那帮鳏夫,教你学老实了!”
知道他们是吃着同族的肉,木妖的眼睛又眯紧了,跟那白日的虎豹般,冷得人发凉。老行商虽在旁陪同,却不好多说,只能偷偷告诫少年,可别再惹人家了,这不是置气的时候,害得他们不便交涉,有命走到寨子,没命跑脱了。
“不紧要,俺们杀他们,他们杀俺们,两清的,”少年吃饱了,也不耍木妖玩了,又给她摘了些菜叶子,还舀了壶水,给她灌了去,“你可说,你们木妖精,不吃肉,只干菜,咋养得劲儿大呢?不是跟牛那样,全仗天生的?”
少年本还想逗她几句,却听外面的人直嚷嚷,不知跟谁吵起了架,便把她扔给老行商,握着刀,朝闹腾的地方去了。
刚出林子,他就看到,是一辆散了轮毂的破车架在路上,使车的汉子,是浓眉大眼的,正跟他的乡亲们论道。他松了刀把,往前踏了一脚,挺起胸喊叫:“莫嚷嚷,莫嚷嚷,啥子事,给俺瞧瞧。”
持刀使棒的人让开了,全指着驾车的汉子,咋呼呼地骂:“当家的,他个鳖孙差些碾了咱们的人,还怨咱们挡道!”
听明白了,少年叉着腰走上去,对着那汉子,也不讨价还价:“大兄弟,你车散了,俺人伤了,咱们两不相欠,各赶各路,中不?”
“中?哪的话,要俺说,不成嘞,”汉子把缰绳一扯,绑在拳头上,口音是浓郁的北方话,“小娃子,你不简单啊,要不要跟俺比划一遭,谁赢了,谁管事,咋样?”
“你…”
不等少年回话,汉子踏断木车,重拳落在少年胸前,把他直愣愣地打飞出去,撞翻了一片人。
“散开!你们莫管!是硬茬!”胸膛虽是火辣辣的疼,少年还是翻了起来,把刀架在胳膊上抹了两把,蹭得亮膛,“找俺麻烦,你要吃苦头的!”
“娃娃,你不晓事啊…”汉子把拳头一松,挥着缰绳抽翻了捣乱的人,逼出片空地来,“那玩意,不顶用的啊。”
顶不顶用,要试过才知道。
绳子,抽不过刀。在快刀之前,缰绳断成几截,粉成絮乱飘。可刀再快再硬,也胜不过汉子的拳。两强相对,刃碎刀崩,那破片夹杂寒光,闪得人眼睛花。汉子不由眨眼,少年暗自窃笑——时机,握在他的手上。
他两指分叉,如虹贯日,直戳汉子的眼眶。若给他得手,那对憨厚的眼睛,不瞎也要肿个把月。可汉子是猛开眼,把头向前一倾,拿额头截住他的指枪。
庄稼人也晓得,前脑额是浑身最结实的地方,指头硬戳上去,不折才有鬼了。他才不会中招,连忙把拳一握,就要抽身回退,可汉子哪可能放走他?只是大手一扬,便拿住他的腕,笑呵呵地牵住了他:“小娃子,太冒进了,缺些火候哦。”
汉子发力一挥,就把少年甩上天,让他无从借力,唯有双腿一蜷,两臂在胸前,给汉子当铁饼往天上打。
这一下,把他冲飞老远,臂骨更是酸疼。他刚落地,还没来得及调整步伐,要命的汉子是紧追不舍,拳腿齐出,逼得他闪躲回击,厉声高呼:“尻你娘!俺怕了你不成?”
个头不如汉子,离远了,他只得挨打,非要险行一步,和汉子贴近来,让这牛高马大的东西挥不开拳脚,痛快挨他打。
铁拳如锤,砸中胸膛;钢指如枪,杵在肚脐上。可汉子的骨头,比盔甲还硬实;汉子的腹,绷得比城墙还耐撞。他再怎么发力,也伤不到汉子的要害,反是越赶越累;连那给予力量的天道,也越发的枯竭了。
生死之间,他把拳握紧,把中指的指节一凸,向着汉子的喉咙,拼了命地挥打过去。要是砸实在了,汉子定会喷一口血,咯死当场。可他的拳头,竟在最后关头,被汉子拿下巴一夹,愣是抵在了胸口,落了个空挡。
“娃娃,你玩完咯。”
汉子擒他的胳膊,把他反手一压,按着他跪在地上。他的乡亲们见势不妙,也没有退下,全抡着家伙准备上了。这些人都清楚,御天士干起仗,劲儿消得可快了,当家的失了力气,这汉子也好不了多少,拼命干一场,肯定能拿下。
可一缕银发,一丝幽香,一个女人冲破马车,把领头的那几个不要命的踢飞了老远,直滚在地上,动弹不能。其他人是傻愣愣地望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面不止一个硬茬,还有个御天士等着他们呢。
不止,还不止一个,一个病殃殃的书生,护着个木妖出了马车,走到被制服的少年跟前,指着他,拿乡民听不懂的话,问:“姐姐,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