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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抓去杀千刀的怪笑,“不过,我突然想给你两拳,好让你感同身受,有兴趣吗?”

    “免了免了,我不是故意的啊,”塔都斯举起手,连连退后,再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递给了他,“我买了点止疼的药膏,你涂涂看,开药的说是效果不差。”

    “多少钱?”

    “行了,别和我谈钱,我又不缺这点儿花销…干他妈的!”塔都斯扭扭脖子,掏出手机,把一头烫卷的棕发甩开了花,刚想再讲两句,却在看清时间后扔下书包,迈开腿跑出了教室,“有事先行一步,你自个儿回家啊!明天中午请你吃好的压惊,在校门口等我啊!”

    等他走远,坎沙拆开消炎止痛的药膏,揭开纱布,小心地涂在创口上,眉头都不皱分毫,嘴上倒念了句:“可少臭屁了,没个正形,真讨打啊。”

    擦完药,他咬紧牙关,背上书包,适应着酸胀的刺痛,大步前行。就是跑软腿后抽了筋的酸痛,在挤压的淤伤之前,也不过儿戏罢了。但他没有叫喊没有叫,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比往常更早抵达校门口。他正要朝左转,徒步走回家,却看向了右手边路灯下,一个背着双肩包,像小孩子那样抓住书包的肩带,静静伫立着的同学——

    富达尔·瓦汀。

    “杜拉欣同学?你好呀,”见他在瞅自己,小个子的可爱男孩歪着头笑了笑,正如阳光一样,盖过了路灯的光,“听大家说,你又在外面教训坏人,受了伤。”

    坎沙咂咂嘴,扣起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和没说过几句的同班同学聊起来。明明同在一座楼,同在一间教室,他们却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找不到共同的话题。没准,坎沙可以试着扯几句老师讲过的难题,请教请教瓦汀同学,但又说不出口。因为他清楚,同学之间的陌生,兴许就是学不完的课本、做不完的习题在搞怪。

    所以,他是慢吞吞地反问:“瓦汀同学,为什么是…又?”

    “老师去年说过啊。达西欧同学被抢劫的时候,不是你见义勇为,打跑了几个流氓吗?”富达尔是看不出他的局促,还是笑呵呵地跟他讲话,那神情,就像他们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一样,“唉,真羡慕你啊,杜拉欣同学,你生得好结实,好…有气概,你瞧我这样,常讨大家笑话…”

    “没什么,可爱也挺好的。”

    刚说出口,坎沙就后悔了,后悔到直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他都想骂自己是发言不过脑子的聊天鬼才,专抓别人痛处开讲——个子不高,还瘦弱的瓦汀同学,平日就常被班上的坏小子们笑话,被揶揄没丁点儿男人的威猛样,他还不识相地夸对方可爱,这不是赶伤口上撒盐,巴不得人家急火吗?

    “谢谢杜拉欣同学,”但富达尔没有气恼,还是那样真切地笑着,没有半分作假。可忽然之间,一只手拍上了他的头,他先是一愣,而后鼻翼微攒,脸红得比油墨还光亮,“呀…妈妈!同学、同学在呢,别…别逗我啦。”

    坎沙看见,富达尔·瓦汀的身后,来了位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妇人。那朴素却洁净的衣装,比走秀的模特更贴身,衬出了身材的窈窕;那成熟又活泼的眼眸,如电影里的明星般活灵活现,显出了脸蛋的韵美线条。只见一面,坎沙便明白,为何塔都斯要说瓦汀同学有个漂亮的老娘了。

    但坎沙的目光,焦点是在那秀眉。那眉里的宠爱,溢于言表,是坎沙在童年时,会于母亲安苏妮眼里看到的光彩…

    是不求回报的关怀,是母亲对孩子的爱。

    “妈妈,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杜拉欣同学,坎沙·杜拉欣,”富达尔侧过头,脸上的羞赧渐消,“杜拉欣同学,这是我的妈妈,黛丽娅·瓦汀。”

    “阿姨好。”

    “你就是杜拉欣家的坎沙吗?我做美容时,碰见过你妈妈呢,”黛丽娅从儿子的肩上卸下书包,毫不费力地拎在腰际,放进了自行车的储物篮,拍了拍后座,叫儿子坐上来搂住她的腰,在骑走小车前,还回头赞美了两句,令坎沙无言可表,目送这位骑着自行车的妈妈,载着儿子回家,“富达尔可跟我提过,你是班里最会打架、最有正义感的同学,说是想变得跟你一样威武健壮哦?等有空了,教他锻炼锻炼吧,他啊,太瘦弱啦。”

    坎沙想回一句“好的”,但又说不出任何话。在漆黑的街头,在闪烁的路灯旁,在紧闭的校门前,他能做的仅仅是站立着,站立着投以说不清的艳羡。

    回到家,浑身都是纱布、绷带的坎沙,与俯在茶几前检查文件的安苏妮对视一眼,得到了一声冷冰冰的质问:

    “你又和谁打架了?”

    没有多讲,坎沙只是简单复盘了昨晚的情况,告诉母亲,他的伤不是和去年那样多管闲事,因为殴打想抢同学手表的混混才留下的。

    “坎沙,我说了多少次,不要管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安苏妮把手里的纸笔拍在桌上,闭着眼、垂着头,双手抓紧裙摆,浑身都在颤抖,“警署的人都是黑心的豺狼,他们有心咬住你,就不会松嘴,非要撕掉你一块肉才罢休,明白吗?”

    “明白。”

    “和达西欧先生道过谢了吗?”

    “说过了,还有塔都斯。”

    “医药费花了多少?”问完,安苏妮松了口气,从棕黄色的挎包里翻出酒红质感的皮钱夹,“我给你补上,拿去还给你的朋友,不能亏欠人家。”

    “我…没看。”

    数着钞票的手指停下的时候,安苏妮的嗓音瞬间提高了几个度:“没看?”

    “我…我没敢看,”书包压得肩膀咔咔响,坎沙撇过头,不想再听母亲的指责或唠叨,“我给了,他也不会要的,我去写作业了,妈。”

    “站住,你怎么不明白呢?”安苏妮把钱夹合出了击掌的声响,撑着额头拧起眉毛,那垂落的眼角和唇角,又低了几分,“给他是你的心意,收不收是他的态度,你要记住,不能随随便便欠下别人的情,就是像今天这样,迫于无奈受了别人的恩,也要表明你的态度,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你,明白吗?”

    “他没有瞧不起我吧,”坎沙摇摇头,走回自己的房间,声音压得很低很沉,“我们是朋友,没必要浪费时间你推我搡…没必要。”

    终于,沉重的书包能砸在地上了。

    坎沙坐在书桌前,盯着台灯照出的灰尘与细丝,把身子倾过去,轻轻吁了一口,让这些肉眼难察的尘埃凌空飞旋,飞进眼眶、吸进鼻腔、落进嘴巴,又随鼓动的舌头,与唾沫星子一起喷回了原来的地方:

    “兄弟,你说,我是她的儿子吗?她甚至不如你关心我,把我当成畜生、把我当成垃圾…可为什么,她偏偏是我妈…偏偏是我妈…”

    门突然开了。

    安苏妮拿着药膏、纱布和棉球,走进了儿子的房间,说:“坐到床边,把衬衣脱了。”

    坎沙老实照做,闭着眼睛,脱光了上身的衣服,给她揭掉医院的纱布和胶布,把皮鞋和警棍留下的淤青展示给她。坎沙听到,她似乎是吸了口气,嘶了声语不明的轻颤,且用棉球沾了药膏,轻轻地抹在了皮肤上。

    药膏很凉,抹在创口,冰走了疼痛,吹走了紧张。坎沙已经不记得,上次被母亲照顾是哪年的事了,或许是小学,或许是幼儿园,又或者更早,早到记不清,早到被时光遗忘。

    “下次,先想办法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妈。”

    “先睡觉,休息吧,我有事回公司一趟。”

    坎沙还想说些什么,但家门已然锁上了。不知为何,他感觉眼眶里酸溜溜的,像是进了汗水,刺痛又模糊。他拿手背抹了抹,但酸酸的水越抹越多,流得满脸都是。

    不知为什么,他趴在书桌上,哭得像孩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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