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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书记要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会怀疑眼前的卓绍华是被什么附体了,不,准确地讲,是这人的壳是卓绍华的,里面的囊被掉换了。

    程书记当然也有过青葱岁月,在年轻女子面前脸红、手脚不知怎么摆布,讲话结结巴巴,不敢正眼直视,都有过。他和妻子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长辈家,他先到的,妻子进来时,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一抬头,看到一对长辫子和一双弯月般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手突地一抖,一杯热茶全倒在了身上,他烫得都跳了起来,茶杯也失手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有足足一年,都选择性地把那天的事给遗忘了,实在太丢人,没勇气再回忆一次。幸好妻子没嫌弃,还是嫁给了他。他们之间很少把情呀爱的挂在嘴边,但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么?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都上高中了。他工作忙,妻子不仅把家里所有的事包揽了,孩子的教育也一点不让他操心,他对妻子很感激,很怜惜,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可是这些不应该是悄悄地放在心里面么,哪里能这样肉麻而又带有显摆的随随随便便说给外人听,还是在这庄严肃穆的办公室内。首长真的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

    显然,卓绍华很清醒。“程书记,你刚才那一番话是把我放在诸大校丈夫的位置,而不是你的上级,对不?”

    对,也不对,这不是诸大校的情况有点特殊么!程书记看着卓绍华似笑非笑的神情,欲言又止。

    “作为丈夫,我对我的妻子诸航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也对自己对她的影响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这是看在程书记这一个月愁得额头上的纹路都深了许多,他这才耐心地又强调了一番。

    又来了,程书记默默泪流两行,显摆是不是一种治不好的病?“如果您只是我的上级呢?”

    卓绍华微翘的嘴角弧度变大,眼角飞扬:“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我,依她勇于挑战的能力,她自由不羁的个性,会如何,真不好讲。你应该庆幸她嫁给了我,所以你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我在意的,她比我更在意。我珍惜的,她比我更珍惜。”讲得这么中肯,该明白了吧?

    程书记这回依稀明白了,什么上级,什么任务,都是奈何不了诸大校的,唯一让她甘愿被束缚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以及这个男人和她共同组成的家庭。他不知是该说声万幸,还是暗拭一把冷汗。总之,程书记从卓绍华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是凌乱的。

    夏夜的天空,繁星闪烁,一弯新月悄然悬挂在天边。

    程书记默然地回过身,在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口,一眼就看到卓绍华站在窗边的身影,他在打电话。那放松的姿势,电话的另一端,他猜得不错的话,想必就是诸大校了。卓绍华的日程安排是精确到分钟的,每天都会忙到深夜。给诸大校打电话,是不是他缓解疲倦的一种方式呢?他肯定不会提今晚和他的这一通谈论,想必卓绍华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质疑,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会说什么呢?孩子今天的表现,晚上吃了什么,亲朋好友有什么事······程书记一边想着这些家长里短,一边想着浩瀚的深海,一边想着卓绍华所处的位置,他第一次认真而又严肃地深思爱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魔力大概是没有的,不过,倒是一件让人不敢轻视的重型武器。

    当天晚上,程书记就下达了取消对诸航24小时监控的命令。

    诸航并没有察觉到生活有什么改变,栾逍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问了昔日同事,也是一头雾水。同事悄悄问他,你说男人是不是也有那个更年期,不然这一出一出的搞什么?栾逍默默同情了程书记几秒,起身去上课。在教学楼的走廊上遇到诸航的研究生拿着试卷进教室。真快,又到期末考了。诸航的课偏实践,理论全靠自己领会,也没什么作业,可是并不代表好过。每到期末考,用学生的话讲,有如大军压境,不敢掉以轻心。栾逍朝教室里瞟了一眼,这不,一个个屏气凝神,眼睛直直地盯着研究生手里的试卷。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特地去了学生食堂。他不是有恶趣味,不过看着学生被诸航虐得生无可恋的样,他就是觉得让他胃口好好。

    很意外,诸航竟然也在那用餐。一个人占了一张长长的餐桌,方圆十米内,无人靠近。他不禁一哂,捧着餐盘坐了过去。

    诸航抬起眼,没看人,先看了下他的餐盘,撇嘴,食肉动物,无肉不欢。

    栾逍轻笑,扫视了下四周,说道:“如果眼神能杀人,你这会怕是早已体无完肤了。”

    诸航哼了声:“未必,说不定杀不了我,反倒被我反噬。”

    “你可真是······”栾逍笑得说不下去。

    “不是我自大,是他们弱毙了。别以为考试就是纸上谈兵,应付下就行。一次任务结束,不代表是真正的结束,你能总结出其中的进步与不足之处,这才能给任务画个句号。”

    栾逍频频点头:“理论来源于实践,实践出真知。”不知为啥,看诸航一本正经地讲话,就好像看一个孩子学着大人讲着老实横秋的话,总让他忍俊不禁。“今天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栾逍忍了好一会,才把笑憋下去,他看到诸航的餐盘里好几个菜都没怎么动,饭也只动了几筷子。

    诸航朝打饭的橱窗看了看,叹了口气:“和菜没关系,是我有点担忧。”

    栾逍打趣道:“担忧挂科的人很多吗?”

    诸航挑了下眉,不以为然道:“别被他们那副委屈样给蒙骗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挂科是不可能的,他们想的是能拿几等奖学金。”

    “那你担忧什么?帆帆又要跳级?恋儿又把隔壁哥哥的头打破了?”说到这个,栾逍有点牙酸,自己比诸航还大几岁呢,她都有儿有女,自己却还单着。上次相亲,他满脑子都是诸航被监控的事。事后介绍人问他对女主的印象,他连女方是圆是方,一片空白。

    诸航一挥手:“这样的事要担忧的话,我就甭活了。”

    栾逍笑咪咪地端起汤喝了几口,诸航家的那一儿一女,一静一动,宛如两个极端,真不像是一个妈生的。

    “明天帆帆的美术老师要来我家家访。”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诸航都有点佩服上了,“我担忧我的表现不太像贤妻良母型。”

    栾逍嘴里的汤差点一口喷了出去,这是需要担忧像不像的问题么,明摆着就不是一个画风。他含蓄道:“别委屈自己,保持自我就好。”

    诸航点头:“可是我不下点猛药,那些人是不会死心的。”

    栾逍的神情一怔,嘴角慢慢绷紧。现在的日子真是太平静了,他都快忘了诸航的杀伤力有多强。“可以换一种别的方式。”他沉吟了下,建议道。

    诸航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笑了:“行,那就曲线救国吧!”

    美术老师选择的是家访时间是下午四点,他是坐公交过来的,警卫班的班长去公交站接的人,在门口接受了例行检查,然后他便领进了院中,迎接他的是一屋子“莺莺燕燕”。

    最先说话的是欧灿,帆帆的教育本来就归她管,老师家访她当然必须在场。她向美术老师解释道:“我家卓逸帆再优秀,那也是个孩子。今天咱们要谈论关于他的事,他听着不太好,所以我就让他去他爷爷那了。”

    美术老师正要接话,脸上的眼镜突然被一只小手一把抓了过去,还戴到了自己的脸上。“咦,奶奶,老师的眼镜不像奶奶的那样头晕,这是假眼镜么?戴假眼镜的老师是不是假老师?”恋儿瞪大眼睛,嫩嫩地问道。

    美术老师急出一头的冷汗,忙不迭道:“我这眼镜就是保护眼睛的,不是······”

    “老师,待会再说正事,先吃点瓜解解暑。”从门外进来的唐婶把一个偌大的果盘放在了茶几上。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诸盈笑吟吟地递过来一根牙签:“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家哪里的啊?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呀?有女朋友么?我们行里刚进来几个女大学生,要不要给你介绍下?”

    美术老师死的心都有了,他瞅了眼从他进门就像小媳妇样一直跟在欧灿后面的诸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言不多语,谁说话,她都专注地听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她是装的还是装的吧?

    接下来,在他例行公事般对卓逸帆做了一番家访后,准备以闲聊的方式把话题转向诸航的工作,欧灿提出为他表演一下她的插花手艺和茶艺,唐婶则拿出十八盘武艺,为他做了一桌北京夏季的时令家常菜,诸盈在把他履历上的人员关系摸清后,又把行里的几位女大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向他描述了一遍,恋儿见缝插针,用蜡笔在他的T恤上画了一条又一条五颜六色的不知是蚯蚓还是蛇。

    他和诸航自始至终就没说上一句话,他几乎相信了这个诸航真的已脱胎换骨,如果忽视卓绍华的工作,她就是普通人家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媳妇,背靠大树,没什么主张。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么?不,绝不可能。

    晚饭吃完了,该聊的都聊了,欧灿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态,恋儿揉着眼睛,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美术老师不得不起身告辞。他破斧沉舟般对诸航说道:“诸大校,你是卓逸帆的母亲,有几句话我能私下和你聊一下么?”

    他已经准备好诸航拒绝的说辞,没想到诸航很干脆道:“行,那我们边走边聊吧!”

    从卓家的大门到公交站台是一条绿色盎然的宽敞大道,车少得出奇。寻常人家的车哪有机会经过这里,这片区域的警卫措施应该是世界一流的,如果他不是以家访的名义过来,怕是踏进一步就会被荷枪实弹的士兵给抓起来。他知道家访的名义很蠢,就像他以美术老师的名义接近卓逸帆,从而引起诸航的注意的这个行为也很蠢,但他却还是要蠢下去,不然他实在看不清现在的诸航。诸航这样的人,天赋异禀,光芒四射,不管她怎么掩饰,总会露出一丝痕迹来。他没奢望很多,这一丝就够了。

    他不知道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再蠢,也不可能对诸航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要说的话只有一句:“诸大校,西蒙死了。”

    诸大校,西蒙死了。

    一共七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似乎生怕诸航没听明白,或者会错了意。

    还是没按捺得住啊!诸航在心里轻轻摇头,如果这是一场篮球赛,这样的一号人物,连替补席都坐不上,最多算一个球队的脑残粉。

    先不说西蒙会不会死,按诸航对西蒙的了解,猫有九条命,那么,西蒙肯定有十条命。这个世界于他就是一个巨大的玩具,他现在玩得正嗨,兴趣味很浓,怎么舍得死?

    再说西蒙死不死和她有关系么,这个脑残粉,不会以为她会因为这个消息惊得“花容失色”,内心掀起“万丈狂澜”?在她把周师兄的骨灰送回老家的那一刻时,在她心里,西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现在也许正在某个地方喘着气,那不过是一具躯壳,他没有人的良知和柔软,没有善恶和悲悯,没有极限和底线。诸航从不从人的角度去揣度他、分析他,你以为人不可能做的事,他却乐此不疲。但他似乎也知道怕,这些年,他就像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大明星,不想再在人前刷脸,转做幕后了。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原来是“死”了呀!

    美术老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无法置信诸航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他想再说点什么,上天没给他机会,公交车来了。

    车上没几个人,他慢慢走到最后排,从车窗里看着站台下礼貌地目送着他的诸航。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不由地攥紧拳头,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午夜,电脑屏幕上的蓝光映着诸航越来越严肃的脸。

    好像,西蒙真的死了!

    美国FBI与欧洲刑警组织联手,在一周前逮捕了西蒙。逮捕他时,他不叫西蒙,而是叫卡兹,住在英国郊区的一幢别墅内。这事带有一点偶然性,据说是别墅前的一棵大树遮住了邻居家的窗户,邻居要他砍掉那棵树,他不肯,争执中,他突然开枪打伤了邻居。这下惊动了警方,一查,发现他屋内有几台可疑电脑,再深入,发现他持有11国护照,在世界各地,有几十个银行账户和密码兑换账号,还有比特币等多种电子货币资产。警方感觉到这次似乎抓获了一条大鱼,可惜没有等到再深入,一周后,也就是昨天晚上,西蒙在关押地神秘地自缢身亡。而就在今天凌晨,深海的交易量陡然增大到正常值的十倍。

    诸航从屏幕上挪开眼睛,一扭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首长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身子放松地微躺着,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关掉显示器,做完,才发觉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多余。难道她担心首长会偷窥?她失笑。不过,她此时确实不愿意首长知道这件事,因为她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她凑过去吻了吻首长的嘴角:“什么时候回来的?”

    卓绍华拉过她的手:“诸航,这么多年你······”他轻笑摇头。

    诸航也绝望了,这么多年,只要心虚,怕首长追问,她就会主动亲吻首长,等于是不打自招。“没什么,我自己能解决。”她闷声闷气地道,还瞪了首长一眼,大有“我是有事,但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样”的蛮横。

    卓绍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相信你。”他拍拍她的手,放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我相信你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把我和帆帆、恋儿放在第一位,我这样的理解没错吧?”

    诸航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

    卓绍华闭上眼睛:“我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有一点点喑哑,在深夜、静夜里听来,有种抵挡不住的魅惑。诸航失神了不过两秒,然后便同样闭上眼晴,再一次凑过去,深深地吻住了他。

    这一次,可不是因为心虚。

    西蒙死后的第一周,深海的交易量恢复到正常。

    西蒙死后的第二周,深海依然风平浪静。帆帆的暑假正式开始,他有自己的假期安排,还有首长给他的安排。诸航没有过问,作为她和首长的孩子,还是男生,必须有着更高的要求,和更深沉的担当,这也像是一种无法选择的使命。至于恋儿,她天天是假期,每天都过得阳光灿烂,现在就随她去吧!

    西蒙死后的第三周,梓然也放假了。诸盈兴奋地打来电话,让诸航周末过去吃饭,说梓然谈朋友了,是个南方的女生,两人是大学同学。大三时,女生去美国交换,两人之间一直邮件交往,渐渐有了好感。这个假期女生回国,梓然想带她回家让诸盈和骆佳良见见。

    “梓然害羞呢,航航,你别打趣他,咱们就当那个女生是一普通同学。”诸盈叮嘱道。

    诸航对着首长感慨,她记得不久前,梓然还是和她抢吃薯片的小男生,怎么一眨眼都谈女朋友呢?

    卓绍华笑:“珍惜点当下,说不定,你再眨一次眼,帆帆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诸航咄咄地瞪着站在阳台上护着恋儿不要爬上去的帆帆,不会吧,这么个坏家伙,这么个小不点······有一天,他也会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女生?诸航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不行,不行,时光可不能这样的无情,我还没淮备好,我才学会做一个妈妈,我的能力无限,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的变化。”

    她还当真愁上了,卓绍华忍俊不禁。那一天······还要很久很久吧,久到诸航做好足够的准备。其实也不需要准备,诸航没想过那么年轻做妈妈,但当有了帆帆,她很生疏,但很称职。因为她是真心爱着帆帆的。

    在人生里,谁都不敢妄言经验丰富。有爱,一切就迎刃而解。

    卓绍华日程太满,没办法陪诸航过去。诸航不在意地拂拂手,让首长快去上班。又不是去别处,是大姨家,没什么可担心的。一般是,从进了门,就没她任何事了。

    帆帆看看诸航,拧拧眉:“妈妈,我和恋儿怎么称呼梓然的女朋友?”他们家啊,一扯到称呼就有点乱。

    “叫名字或者叫姐姐,其实也可以叫舅妈,就怕把她给吓趴下。”诸航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咯咯乐了。

    帆帆默默转过身,蹲下对恋儿说:“一会儿见到梓然的女朋友,要叫姐姐,好不好?”

    “好!”恋儿大声回道,随即,鼓了鼓脸颊,“哥哥,我也想要女朋友。”她大概把女朋友当成什么好玩的玩具了。

    “你想要也只能是男朋友。”诸航更正道。

    恋儿不耻下问:“那哥哥呢?”

    “你哥哥······”

    帆帆叹了口气:“妈妈,你手机响了。”

    是诸盈打来的,诸航按下通话键:“姐,我们就准备出门了,你别催哈!”

    诸盈的声音很慌乱:“航航,梓然说······他在机场没接着小鱼,手机也打不通,查了航班名单,里面没有她······”

    “小鱼?”

    “就是梓然的女朋友,她姓余,她的同学们都叫她小鱼儿,我也跟着这样叫。”

    诸航不知怎么的想到昨晚在深海里看到有人发的一个小订单,因为名称起得奇怪,她扫了一眼。订单叫“深海钓鱼”,有人问:什么鱼?发布订单的人回:美人鱼。她啪地关了网页,说了声:无聊。

    诸航握着手机的手一哆嗦,头皮倏地一麻。

    她有种预感,似乎有一股气流正在深海上空逐步形成一个巨大风团。

    台风将至!

    曾经有人问过,台风和飓风,哪个杀伤力更强?

    多么无知的问题啊!台风和飓风都是指风速达到33米每秒以上的热带风旋,只是发生的地域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名称。

    生成于西北太平洋和我国南海的强烈热带气旋,叫台风。

    生成于大西洋、加勒比海以及北太平洋东部的,叫飓风。

    生成于印度洋、阿拉伯海、孟加拉湾的,则叫旋风。

    一个个,多么飚多么飒的名字。永远不要被它们所折服,当它们迎面袭来时,你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

    深海如蛛网,遍及世界上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每一个角落,它没有区域之分,但在诸航这,她说是一场台风就是台风。

    该死的直觉,从来都是这么的精准。

    小鱼儿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是在公寓前的马路上,路边的摄像头拍摄到她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桥车的车牌很模糊,两天后倒也查清了,是小鱼儿大学与之合作的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的。他承认他那天捎了小鱼儿一段路,然后她下车了。他没有劣迹斑斑的前科,有正常纳税,有交往几年的女友,两人感情很稳定,甚至他还拥有两项专利发明。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悖常规的事的。这是所有认识的同事和朋友、邻居们的一致认为,于是他被撤销嫌疑,至于小鱼儿的失踪,他耸耸肩,表示自己非常的遗憾。

    在美国,像这样无故失踪的人有很多,小鱼儿不过是其中一个,除了家人和朋友,别的人在开始时关注一下,然后又被其他更新奇的消息转移了视线。

    诸盈和骆佳良已经被这个消息击倒了,梓然倒没有崩溃,他有条不紊的和小鱼儿的父母联系,一起向大使馆申请签证,接着订机票、订酒店,收拾行李。他的神情很坚绝,任何人都别想阻止他的决定。他不相信小鱼儿就这样消失的,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某些痕迹,他要过去寻找。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诸航一直沉默着,只在梓然出发前,她提出送他去机场。快要安检时,她低着头,没有看梓然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梓然。”

    梓然一下子就哽咽了。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和诸航抬杠的小男生了,他比诸航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很宽,新长出的胡茬很浓黑,他的眼神很深邃。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先是安慰地拍了下诸航的肩,突地,一把抱住诸航,紧紧地,他将头埋在诸航的颈窝处。

    他颤声说道:“诸航,没事的,我挺得住。”

    “可是······”

    “诸航不要乱说话,我们是家人,你记住了吗?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总有些意外,是你防不胜防、无力阻挡的。”梓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诸航的脸,眼眶慢慢地潮湿的。

    诸航咬住嘴唇。梓然向来聪明,他意识到了吗?

    “我很渴望奇迹的存在,但不代表我就很天真。诸航,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知道有可能······最坏,最坏······可是,我不能让她孤零零地飘荡在异国,我得带她回家。”梓然松开诸航,猛拭了下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你和爸妈担心。”

    梓然走了。安检时的背挺得笔直,仿佛在向诸航告知他的坚强和决心。

    这天晚上,首长回来得很早,以至于恋儿不敢相信,问了几遍“爸爸,你在家和们一起吃晚饭吗”,每问一次,首长都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说“是啊,恋儿开心吗”。恋儿开心地跑到厨房,让唐婶多做点好吃的。唐婶问她做些什么,她掰着指头,说了几道,都是她爱吃的。

    帆帆到底大了恋儿几岁,他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流淌着的一丝异常,虽然爸爸和妈妈努力表现出一切都很正常的样。他拿着书来到诸航的书房,诸航从机场回来后就一直呆在里面。她在看小说,看一本《带我回家》的小说。那本书,有点旧了,就放在电脑边,妈妈偶尔让眼睛休息的时候,就会把这本书拿起,翻一翻,好像从没有认真看过。今天,妈妈看得很投入,仿佛已被里面的故事所吸引了。

    帆帆的心突突地加速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眼前的妈妈很像很多孩子想要的那种恬静、温柔、安宁的妈妈,他还是喜欢妈妈不像妈妈时的样子。

    门被轻轻叩了两下,首长站在门边,视线落在诸航身上,笑道:“吃饭啦!”

    诸航放下书,站起身,和帆帆一同出去。坐下时,还叮嘱恋儿不可以挑食。恋儿侧着个小脑袋:“我又不是哥哥,我从不挑食。”

    帆帆白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挑食过?”

    恋儿举例说明:“上次,我给你吃蛋糕,你就没吃。”

    “那只蛋糕能吃吗?你抓蛋糕的爪子不知在哪摸过,黑乎乎的,况且又被啃了一大半,上面都是你口水。”

    帆帆一脸嫌弃的样,恋儿受伤了,委屈地看向首长:“爸爸,那个蛋糕很好吃,所以我才留了一块给哥哥。”

    “嗯嗯,恋儿是个好孩子。不过,留给别人的食物,最好是整个的。”

    恋儿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不吃一下,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呢?”

    唐婶端着一锅汤进来:“你少在那瞎扯啊,那块蛋糕,明明是你吃不下,你怕我说你浪费,才说要留给哥哥的。”

    “唐婶,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么?”恋儿噘起了嘴。

    “喜欢也不能为虎作怅。”唐婶刮了下恋儿的鼻子,“也不知像谁,话多得不得了。”

    “我像······”恋儿眼珠转了几转,她大概以为像谁,就是谁的莫大荣耀,今天,她绝对把这个荣耀赏给诸航,因为她发现,爸爸一直看着妈妈。“我像妈妈!”

    “像妈妈有什么好的。”诸航努力挤出一丝笑。

    “我妈妈又漂亮又帅,又高又长,又会玩电脑,还会······”恋儿还没正经八百上过学,几个词一说完,她词穷了。“反正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恋儿向哥哥寻求肯定。

    帆帆轻轻哼了声,这是明摆的事实,需要特地说明吗?

    “骄傲不?”首长含笑轻问诸航,给诸航盛了碗汤。

    “他们还太小,不知道所谓的好都是相对的。”

    首长的眼眸募地一深。

    吃完饭,首长陪恋儿在花园里散了会步,和帆帆聊了聊最近的学习。诸航又去了书房,继续看那本《带我回家》。

    “我们谈谈吧!”把门掩好,首长在诸航的身边坐下。

    诸航把书拿上,转过身,深深地看着首长,眼中有茫然,有纠结,有痛楚,有无助,还有果断。“不要说话,首长,抱我一下,好吗?”

    卓绍华皱了皱眉,莞尔道:“什么话,我不抱你,难道还去抱别人?”

    “就当我说了句胡话吧!”诸航闭上眼睛,任由首长将自己拥入怀中。“首长,别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美好的,这话大错特错,有些相遇其实是错误的。”

    “这个结论应该问对方,也许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呢!”

    “这个对方是有多傻啊!”

    “傻么?他只不过是顺从了本心。”

    诸航不再说话,眼睫颤颤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许久之后,她状似呢喃道:“首长,我接下来可能要闯一个大祸,请你做好准备。”

    上了年岁的人,睡眠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又是这样的一个位置,一天能睡上四个小时,程书记就谢天谢地了。

    当秘书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程书记忽地就睁开了眼睛,一跃坐了起来。凌晨三点,这个时间,不是重要事情,警卫员是不会惊动他的。

    “首长,你暂时不要下床,其实这事······”秘书搓搓手,挠了挠眉角,一脸纠结。“这事好像不算是什么事,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告知你一声。”

    “什么事?”程书记目光犀利如剑。

    秘书组织了下语言:“一个小时前,诸大校发出一封邮件,邮件内容是她向组织申请退役。”

    “诸大校?哪个诸大校?”程书记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秘书努了下嘴,还能是谁,别的诸大校退役,他会这么紧张么?

    “诸航?”程书记倒吸一口冷气。

    秘书点点头:“申请退役的同时,她还向校方提出了辞职。她指导的几个研究生、手边的工作,她都一一作出了安排。”

    “她这是‘蓄谋已久’?”这个词用在诸航身上显然不合适,可是程书记却觉着很是妥贴。这般的有条不紊,显然她不是一时的冲动。可是她到底要谋啥呢?

    唉,她这样的“蓄谋”,不知道卓绍华首长知道不?摊上这么个媳妇,估计心很累吧!

    退役的审批,需要时间,程书记对此倒不很着急,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见一下首长。

    去之前,他和首长的秘书确定了下时间。当他按照约定时间过去时,接待他的却是秘书。

    秘书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不好意思,程书记,请您再稍等会,首长此刻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程书记一怔,如果是什么重要客人,他应该有所耳闻啊!“可以透露下是哪个行业的客人么?”他和秘书很熟,只要和工作无关,私下讲话很随意。

    “法律界。”秘书龇牙,有点想吐槽的样子。

    程书记感觉到他那颗老心脏跳得有点不规律了,今天似乎有点魔幻啊!“民事还是刑事?”

    秘书重重叹了口气:“程书记,你别旁敲侧击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律师是受诸航大校的委托,来向首长提出离婚的。”

    程书记耳朵嗡地一声,人呆若木鸡。

    律师估计是鼓起勇气走进这幢大楼的,他是抱着探试的心态,没想到首长竟然真的和他见了面。他局促不安地坐在卓绍华面前,结结巴巴地把诸航的要求说完,衬衫就被冷汗浸透了。

    其实首长很亲和,一直保持着微笑,可他就是紧张,说不出来的紧张。卓绍华听他说完,点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他如蒙大赦,转身就逃。在门口差点和程书记撞上。

    “这是谈完了?”程书记打量着卓绍华,心下叹服,自己比首长虚长了不少岁,可这定力、沉稳,真是高下立见啊!

    “嗯,完了。”卓绍华仿佛一点也没受什么影响,亲自起身给程书记倒了茶,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诸大校提了什么要求?”程书记状似闲聊道。

    卓绍华失笑摇头:“除了离婚,没有其他要求。她净身出户,两个孩子归我,家里的房子和存款也归我······我们家有多少存款?哈,我猜她也不清楚。”

    “这么大方?”

    “确实一点都不小气。”卓绍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那你·······”接下来的话,程书记问不出口了,感觉向在往首长的伤口上撒盐。

    卓绍华看向窗外,眼神幽远:“诸航这个人吧,在她的专业领域,目前来讲,差不多是独孤求败,难遇对手,但在其他方面,我觉得她都不及我家帆帆,恋儿耍起小心计来,也比她强。她是一个率真的人,坦荡、直白,做事不迂回,不会说谎。这次真是难为她了,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这个她自以为对我和孩子们最好的法子,我可不能拖她的后腿。”

    程书记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故障,要不然就是首长魔障了。“首长,要不我们今天不谈事了,你先冷静会。”

    “哈,不需要。我们谈正事吧!”卓绍华一摆手,那样子绝对不像是强撑。程书记咂咂嘴,和离婚一比,退役和辞职好像都不能算事了。双方一联,离婚估计也是“蓄谋”计划中的一项了。

    “不错,这些都是序。”卓绍华没有吃惊,也没否定。

    “那正文是什么?”

    卓绍华笑得高深莫测:“在审批手续下来前,她还算是你的兵,这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我可不能随意插手。”

    程书记没想到卓绍华竟然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推卸:“你现在还是她丈夫呢!”

    “是呀,可是丈夫能拿妻子怎么样呢?不能打,不能骂。她现在还要和我离婚,我可更不敢得罪她了。”

    程书记彻底无语、无力、无绪了。首长不仅比他有定力,比他沉稳,就连锅都比他甩得好!

    程书记很无奈地约谈诸航。诸航来得有点晚,她说正忙着搬家,一时间租到心仪的房子,她先搬去姐姐家。

    程书记心道:这是个人来疯吧,还来真的呢!

    “你就没考虑下孩子们的感受?”程书记责备地看着一口气喝下一大杯茶的诸航。

    “他们都很理解我。”

    这要怎么谈下去,说的是同一国语言么,简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程书记清咳了两声:“诸大校,退役和辞职,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下了这两个决定?”

    诸航很端正地在他面前坐下,神情很严肃。

    “程书记,很多人喜欢冒险、刺激,那只不过是增添下生活的趣味,没有人喜欢那成为生活的日常。就像没人喜欢颠沛流离,没有人喜欢终年打打杀杀,刻骨铭心可以挂在嘴边嚷嚷,但没人真的愿意去尝试。岁月安然,时光静好,才是很多人向往的生活。可是人生有时候是不容你选择的,它给你安排了什么,你就得接受什么。”

    这很无奈!

    她也想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爸爸妈妈在最好的年纪生下她,他们可以很普通,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家是温馨的,和邻里关系是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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