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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纵着晋王骄矜刚愎,纵着他与秦王两两相斗,其实就已经坏了你这辈子最大的期盼吧!”
“晋王在朝臣当中颇有薄名,年少得意不免有些狷介轻狂。朕一松手,他便烂得不成样子。秦王也被挑起了火性,两个人斗得尤其凶狠。晋王没有外戚助力不免对你有怨声,朕叫人不时拦住宫外的消息,加上有心人的挑拨行事越发下作,刺杀下毒克扣无所不作,朕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的手段!”
皇帝说到这里大笑出声,“可叹他竟胆大到趁着朕告病之时,着人悄悄围了京中高官的宅子好逼人就范。哈哈,看着精明不过的人犯下这般蠢笨之错可真是叫人瞠目结舌。朕将他捉个现行时,他一下子就软了骨头痛哭流涕,全无昔日的半点风范。”
“就这般没有风骨的人物,朕当初还曾经对他报以期望,真是何其荒谬!朕没有将他贬为庶人,而是先将他贬为郡王,等年底时再寻个错处将他贬为镇国将军,一步一步地往下贬斥好让他整日惶惶。如今他斗志全无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当做废物一般养着空费些米粮罢了!”
崔婕妤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嘶声喊道:“那也是您的儿子,我即便有天大的错处,怎能迁延到他的身上?他小时候聪明异常,圣人不是屡屡夸赞与他吗?您还亲口还说过,如今天下承平当有守成之君居位。昀儿有胆识有谋略,只是一时受人怂恿走了弯路,圣人连一次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她怔了一会儿喃喃道:“难不成圣人还要立秦王为储君,除非你要先杀了惠妃和刘肃父子,省得这些外戚像前朝那样坐大,一举成为另样豪门把控朝政。但陛下没有下此杀手,说明你心中并不中意秦王。依次排下来的齐王身子文弱不堪大用,楚王脾气暴躁学识浅薄,圣人难不成还想在宗室里过继?”
崔婕妤几番寻思不得法后蓦地睁大眼晴,“除非——,齐王的病弱是障眼法!”
她本是极为聪明之人,只是坐困延禧宫不得外面的消息,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发生了之后才知道。但是只凭星点枝节就推测出皇帝没有说出口的用意,越发让皇帝心凉。这样擅于伪装的女人,到底哪一面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皇帝坐在楠木座榻上,眼神沉静平稳没有半点波澜,居高临下地定定望着。
崔婕妤脸上似哭似笑,“圣人每每说我是你的解语花忘忧草,屡屡夸赞昀儿聪慧,又何尝有几句是真心的?嫔妾侍奉您这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临深履薄,您一番猜测就将这一切抹煞,叫人如何能信服?”
女人倔强不服挣扎着讨要一个说法,皇帝却后退一步没有理会她的哭号,转身步出宫门,只留下一个冰冷森寒的身影。
殿外,乾清宫总管太监阮吉祥安静地端着一角丹红漆面托盘。托盘上是一支墨地三彩双龙酒壶,颜色温润古雅一如当初,正是二十年前文德太子用来自尽的所用之物。
皇帝摩娑着酒壶细润的瓶身,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良久才负手道:“奸人偶尔为善,世人皆称之为大善。好人偶尔为小恶,这恶却是让人防不胜防。朕当了十年的睁眼瞎子,又强忍着恶心当了十年冷眼旁观之人,才将这些人从里到外的皮骨瞧清楚,所幸还不算太晚!”
阮吉祥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擅动,耳边却听帝王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进去侍候崔婕妤把这壶酒用尽了,一滴都不许剩。告诉她,这是文德太子生前最喜欢的一只酒壶,用来送她也算给了她几分体面。还有叫她不必担心晋王,朕在大行之前定会将他安排得好好的。”
说到这里,皇帝略微顿了一下更加压低了声气,“明日一早着人往各府报丧,就说崔婕妤身染恶疾暴毙。丧事办完后选一副衣冠送往皇陵,其尸身送往焚烧塔煅化。叫两个人将骨灰随意扔进荒山野岭,不必再回来报备了!”
阮吉祥倒吸一口凉气呐呐不敢多言,这分明是要锉骨扬灰,崔娘娘到底做了何事引得圣人如此厌弃?
今人信奉侍死如侍生,若非天灾人祸一般都是入土为安。将人送往焚烧塔煅化,还要将骨灰随意扔进荒山野岭,皇帝分明是恨极了崔婕妤,才会如此不留情面。今日他一直守在殿外,影影绰绰猜到了一些却不敢深想,腰身压得低低的应了个是。
殿内,崔婕妤蓬散着头发,满眼的狼狈不堪和不甘愤恨。当年,就是为了逃脱被人摆布的命运,她破釜沉舟自卖自身进了王府,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爬。就在以为可以把握自己的将来时,忽然发现前面的路和多年前那条崎岖的小路竟然重合了。命运兜兜转转,自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皇帝越走越快,很远之后耳边似乎都还听得到女人凄厉的哀嚎。没人看见的地方,帝王的眼角沁出几丝微不可见的水痕,很快便被迎面的风吹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