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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后背一片模糊,罗厉摸了一把,手掌心上全都是血。一弹片插进雀吻的左腿里,甚是可怖。罗厉当时哭得很吓人,他自己倒是记不得了,只是听活着的战友说,他当时抱着雀吻,哭得悲天跄地,他们从没看见过罗厉哭得那么悲惨。
两个人都受伤严重,战地医生给他们做了个紧急抢救包扎,便让人运送了南方省城的医院,到医院的时候,雀吻几乎已经没了呼吸。罗厉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他急忙拉住护士询问雀吻的下落,得知雀吻还活着,只是还没醒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顾医生反对,坐着轮椅去看重症病房的雀吻,雀吻乖乖地躺在那里,脸蛋很白,没有血色的那种白。
罗厉想到高一那年给雀吻当教练的画面,想到那个堵在厕所里调戏她的顽皮丫头,忽然趴在轮椅上哭起来,哭得像条野狗。罗母跟罗素赶来南方省城,瞧见昏迷不醒的雀吻,也是一阵抹眼泪。
雀吻足足昏迷了三个星期,身上的伤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长出新肉,但是雀吻一直都没有醒来,医生断定她成了植物人。
这消息打击到了罗厉,罗厉开始不吃不喝,整天就坐在雀吻的病房外面,痴痴地望着里面那个安静的人,像是一颗生了病枯朽的老树。不知是哪天,梦玄机来到南方省城,罗厉只记得,梦玄机只跟雀吻见了一面,当天晚上雀吻就醒了。
雀吻醒的那个晚上,罗厉挣扎着从起床想要去看她,医生跟罗素都让他别急,当心受伤,他听不进去,他挣扎下床,结果从病床上滚到地上,疼得额头冒汗。
罗厉忍着痛,坐着轮椅去到雀吻的病房。
他透过透明的窗户,看到里面病床上的雀吻也偏头看着他,还冲她张了张嘴,他辨认得出她在说什么,她在喊他:“罗教官。”
罗厉笑眯眯地点头,脑袋刚一勾下去,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双腿上。
傻丫头,干什么要替他当炮弹!
真是个傻丫头!
雀吻被允许转到普通病房后,罗厉便天天陪着她,雀吻的伤好得很快,背上和腿上竟然都没有留疤。医生觉得这很奇怪,认为她康复的太快,没留疤也很奇怪,这不合常理。他们好几次拐弯抹角的询问雀吻是不是身怀异能,都被雀吻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罗厉却很高兴,他最怕雀吻身上落了疤她会不开心。
雀吻醒来后又过了一个星期,罗厉跟她一起回了Z市,因在战争中表现突出,罗厉再次升职,被授予中校军衔,成了正营长。而雀吻也因为表现突出,成了一名正式的中尉军官。
儿子的一条命都是雀吻拼命抢回来的,罗家上下对雀吻的态度,那叫一个热乎。
梦玄机偶尔回来看看雀吻,见她彻底好了,便放了心。
有一天,雀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想起来,按照人类的年纪,自己也该二十七了,罗厉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她却还是十六七的那张脸。再这样下去,难免不会招人生疑。
她摸摸自己的脸,下定决定,要做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人类。
她记得主人那里有一种吃了可以慢慢变老的药,她出院后就去了梦家,找梦玄机要了那药。那药是黑色的,连服用一个月。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喝上一颗,有一次被罗厉撞见自己吃药,雀吻有些心虚。
“那是什么?”罗厉打开床头柜,翻出那黑色的药丸。
“是容颜丹,女性营养品,防止太快衰老的。”雀吻撒了个小慌。
罗厉哦了一声,将药放回原处。
雀吻见他不再追问,这才放了心。
结婚那天,梦玄机盛装出席,亲自牵着雀吻的手走完红地毯。罗厉穿着一身挺拔的军装,他望着自家大舅子那张从来没变过的脸,脑子里闪过很多模糊的东西。
他接过雀吻的手,为她戴上戒指。
一晃十年,他们终于结为夫妻,忆起初次见面,那好像还会昨天的事。
…
日子一天天过去,罗厉已经四十岁了,雀吻一直没有怀过孩子。
偶尔看见朋友们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雀吻总会用愧疚的眼神望着罗厉。她无法生下人类的孩子,罗厉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不能生,他似乎不在乎那些,他更愿意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爱雀吻这件事本身上。
有一天,雀吻忍不住问罗厉:“你就不想要孩子么?”
罗厉用一种雀吻看不懂的目光望着她,她很紧张,罗厉却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笑道:“你就是个孩子啊。”
雀吻笑得有些苦涩,但那之后,她不再纠结孩子这件事。
日月如梭,罗厉已经老了,他的父母兄妹相继离世。他到老都没有孩子,他还是拿雀吻当个丫头养着,偶尔兴趣来了,还会喊她几声小雀儿。每当这时,雀吻就会纠正她:“是老伴儿!”
罗厉呵呵地笑,像个固执的小老头,偏要叫:“小雀儿!”
“老伴儿!”
“小雀儿!”
…
就这样争争吵吵,他们两个人竟然真的走到了白头偕老。
罗厉已经八十三岁了,早年受的伤折磨着老年的他,每到变天时候,他一身关节都很痛。而在半年前,他身体又检查出肝功能衰竭,他就像一颗老年的树,在慢慢地枯朽。
他渐渐地走不动路了,大多数时间,一坐就是一天,一睡就是半天。他一天天的煎熬,等待肾彻底停止运作,每一天,看着雀吻勾腰驼背在他面前走动,他也觉得这日子还不错。
他熬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倒在84岁的这个春天。
3月9号那一天,老年罗厉躺在弧形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毛毯。梨花开了,花瓣洒了一地,也落了他一身。雀吻头发白了也长了,刚好到肩,她戴着一顶针织帽,坐在罗厉的身旁。
年过七十,雀吻也老了,脸上的胶原蛋白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老人斑和灰暗的眼珠。
她坐在罗厉身旁的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罗厉的耳朵。罗厉今天早晨刚呕吐过一次,吐的都是血。这会儿,他躺在梨花树下,沐浴阳光,精神竟然格外的好。
“老伴儿。”罗厉虚眯着眼睛,望着日光下雀吻的脸。
雀吻嗯了一声,手指还在搓他的耳朵。
“我们认识,快60年了吧?”
雀吻纠正他:“59年了。”她认识他那年,他25,她16。
“对,59年了。”罗厉眨眨苍老的眼皮,灰蒙蒙的眼睛里倒映出回忆的色彩,“我还记得,你穿着军训服,跑进厕所跟我耍赖的样子。那样子,真是个无赖。”
雀吻笑了笑,“嗯,逗你很好玩。”
“所以你逗了我一辈子。”
“嗯,我喜欢逗你。”
罗厉也笑了,眼珠上蒙了一层晶亮。
好像是泪。
“雀吻,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一程了。”不知是释然了,还是认命了,罗厉的语气,再也没有一丝傲气,充满了怀念。他怀念那时被雀吻逗弄的心惊胆战,也怀念亲吻雀吻时,雀吻羞红的脸。
把玩罗厉耳朵的手指,停了一下。雀吻低头在罗厉额头吻了一下,说:“那接下来的路程,我陪你。”
罗厉点点头,梨花真香啊。
罗厉望着雀吻那张老了的脸,忽然说了句:“让我看一眼,你真实的样子。”
雀吻神色微怔愣。
“我想记住你真实的模样。”罗厉又说。
雀吻长吁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第一次吃药,我就发现了。”她的大哥还是那年轻时的样子,他联想到雀吻有一年吃的药,联想到雀吻受伤后迅速恢复的身体,猜到他们兄妹身份不一般。
雀吻无声叹息一声,在罗厉的注视下,那张苍老的脸,逐渐变得青春白皙。那头白了的发,再度恢复乌黑闪亮。她还是初见的那副模样,十六七岁的样子,活力四射,看人的时候,狡黠的眸子亮晶晶的。“罗教官。”雀吻调皮地眨眨眼睛,轻快地喊了声。
罗厉恍惚了。
他凝视着雀吻的脸,目光深深。
罗厉其实已经快忘了,雀吻年轻时的样子了。“你真好看。”在他眼里,雀吻从来都是好看的,她还是那个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她就从学校里跑出来见他的丫头。
罗厉说完这话,本还很平静的雀吻,忽然趴在罗厉的肩头啜泣出声。
“罗厉,你走吧,别再挂念我了,你走吧。”他苦苦熬过一个冬天,不过是舍不得离开她。看着罗厉每日被病痛折磨得夜不能寐,日渐消瘦,雀吻心里并不好受。
“你放心地走,我一个人,会过的很好的。”
罗厉听到她的话,喉咙骨缓缓地动了动,眼里又怀念,有不舍,也有不甘心。罗厉艰难抬起手,落在雀吻的头上,拍了拍,“雀吻,你好好活着,一定好好活着。”
雀吻哭得更大声了。
好一会儿后,她拿开罗厉的手,抬头看罗厉,才发现,罗厉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雀吻在罗厉身边痛哭了一场。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叫罗厉的男人,少了一个叫雀吻的女人。
那以后,历年三月九号那一日,Z市陵园的一块墓碑上,总会飞来一只绿色、头长独角的怪鸟。那鸟清晨驭光而来,深夜子时隐暗飞去,一年一会,从不迟到,风雨无阻。
她好好活着,一个人孤孤单单,也会幻想着,或许自己能等到罗厉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