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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法相。
只见那本命水府内,一枚水字印,缓缓旋转,下有幽幽深潭,影影倬倬,似有蛟龙游曳。府内有三面墙壁,一众水神、水仙栩栩如生。
另外一处本命气府内,在那山祠之巅,建造有一座晶莹剔透的彷白玉京宝塔,道气宏大。
一处白雾茫茫的深邃气府之中,矗立有一杆剑仙幡子,猎猎作响,宝光灿烂。
新开辟出的一座气府内,一支浮游不定的白玉灵芝,拖曳出虹光。
一颗蕴藉雷法真意、自成雷局天地的六面印,悬在高空,电闪雷鸣,如一尊神灵同时驱使千百条金色长鞭,不断鞭笞和夯实整座气府大地。
还有好些品秩高低不一的法袍,也被炼制,有大如天幕的,也有覆盖山河的,低一些品秩的,便如一片云海作蜉蝣天地间。
杨老头曾有一问,你陈平安,吃饱了吗?
答桉是没有。
————
柴芜是魏羡的徒弟,魏羡有官瘾,跟着大骊铁骑去了蛮荒天下,积攒军功去了,就把小姑娘留在了这边。
由于魏海量说她的资质,跟自己的酒量一样好,这让柴芜对自己的习武天赋,比较有数了。
再加上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柴芜更有数了。
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陈山主,据说连自己的开山弟子都不如何教拳,更别提帮人传道了。
可就是这么一位从不轻易出手指点他人修行的陈山主,竟然亲自为她传道解惑,结果比较出人意料,反正差不多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柴芜便知道自己确实运气不错,可以修行仙家术法,但也仅限于“可以”!
所以等到她在密雪峰那座长春洞天里边,从有个留人境说法的柳筋境,一步跻身玉璞,其实柴芜比谁都发蒙犯愣。
只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肯定要归功于小陌先生赠送的那把本命飞剑。
况且与她道贺的,其实也就是那些同龄人,崔宗主倒是露面了一次,说了些怪话,大致意思是夸她资质好,如今又是上五境的剑修了,有无兴趣喊上师父一起转投青萍剑宗啊。
每一艘渡船,不管是跨洲还是短途的,都需要试航。
柴芜乘坐那艘大泉姚氏送到青衫渡的雷车渡船,跟着管事贾老神仙,一起北归家乡。
但是柴芜既没去拜剑台,实在是有点烦那个白玄。她也没去落魄山,主要是怕那个名叫“谢狗”的次席供奉。
因为据说她与小陌先生是道侣,小姑娘就有点心虚,她便躲在渡船上边,去落魄山或是骑龙巷,能拖几天是几天。
其实也不算躲,柴芜喜欢渡船,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结果等到雷车都从北俱芦洲返航了,柴芜就想着不如再拖几天,去了桐叶洲,下次再回呗。
结果掌律长命来到牛角渡,现身渡船,告诉小姑娘,谢狗喊她去一趟扶摇麓,要跟她唠几句。
柴芜苦着脸,也不敢拒绝。
到了扶摇麓那处山主的私人道场,是一个风景漂亮到让人词穷的地方,也是一个很古怪的地儿。
柴芜的视野中,所有景象都是光线扭曲的,不过得仔细看,才能发现那点痕迹。
就像天地万物是由亿兆条细微丝线组成,兴许是被山风一吹,丝线就微微摇晃起来。
谢狗靠着廊道墙壁,眯眼打量着那个玉璞境的小姑娘。
就是这个小丫头,得到了自家小陌剥离出来的一把本命飞剑?
长命与那位次席供奉点头致意,小姑娘已经帮忙带到了。
谢狗抱拳致礼,那个笑眯眯的长袍女子,掌律,官大自己一级呢。
长命摸了摸柴芜的脑袋,柔声道:“见到自家供奉,不必紧张。”
柴芜缩了缩脖子。
长命从袖中掏出两袋子,放到廊道那边。
谢狗问道:“做啥子?”
长命笑道:“一点金精铜钱,以备不时之需。”
谢狗皱了皱眉头。
长命解释道:“放心,没有动用本钱。”
谢狗这才点头。
确实,落魄山不太喜欢那套“我觉得如何如何”、“我是为你好”之类的。
等到掌律长命离开此山,谢狗问道:“能不能喝酒?”
柴芜红着脸老老实实道:“有事没事,都会喝点。”
谢狗招手道:“这敢情好,咱俩小酌几碗,热络热络感情。”
柴芜坐在台阶上,脱了靴子,与那貂帽少女相对而坐,廊道中间放了两壶酒,两只大白碗。
喝酒之前,谢狗问道:“你看得出这里的不一样?”
柴芜神色拘谨道:“什么叫不一样?”
谢狗反问道:“你觉得呢?”
柴芜额头冒汗,谢狗笑了笑,伸手示意,别傻坐了,开喝。
各自倒酒,有模有样,酒碗磕碰一下,本来想抿一口的柴芜,见对方抬头就是一饮而尽,小姑娘也只好照做。
谢狗抹了抹嘴,问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叫剑修吗?”
柴芜一脸茫然。
自己修道才几天,如何能够回答这种问题。
谢狗便换了个话题,将交给跳鱼山花影峰那八个修道胚子的术法内容,重新说了一遍,“听得懂吗?”
柴芜点头道:“听得懂。”
谢狗问道:“学得会吗?”
片刻过后,柴芜点头道:“勉强可以。”
谢狗眼中所见,是柴芜人身小天地内的气象,不得不承认,这个“勉强”,很勉强。
其实是都学会了。
就说嘛,不是自己传道有任何问题,是那些有幸闻道却不开窍的学生们不济事嘛。
谢狗又倒满一碗酒,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哇,竟然是个小号的白景唉。”
地材对地仙,天材对天仙,这就是远古峥嵘岁月里,一个最质朴的计算方式。
论天资和根骨,在谢狗看来,看遍落魄山和青萍剑宗,年轻一辈当中,曹晴朗,白玄都差点意思。
谢狗如今就不知道那个叫孙春王的小姑娘,会不会给自己一点意外惊喜。
大概就如魏檗所说,在她这一小撮山巅修士眼中,飞升之下,也就那样。
如果再高一层,老一辈十四境修士,看待当世应运而起的那拨崭新合道者,不也如此?
谢狗笑道:“咱们山主赚大发了。难怪他教不了你道法。”
柴芜眨了眨眼睛,好像一脸不敢置信,小姑娘赶紧低头喝酒。
谢狗眯眼道:“小姑娘,何必每天装傻,自欺欺人呢。你就这么不信任这个世界吗?都是玉璞境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有缓过来?”
柴芜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明亮。
谢狗说道:“聪明反被聪明误,骗得过白玄、米剑仙那种傻子,骗得过崔东山,我们陈山主?”
柴芜欲言又止。
谢狗问道:“就那么喜欢躲在渡船上边,是不是觉得离地越远越高越好?”
由于柴芜跟小陌有一份大道渊源,而谢狗与小陌又是“板上钉钉的天作之合,明儿就可能洞房花烛啦”的关系,所以关于柴芜年幼时的经历,她又是如何与魏羡认识的,陈平安与谢狗说过一个大概情况。四岁那年,身世凄惨的小姑娘,被逃难爹娘用一只吊篮藏在了一座破败大墓中,篮子里有他们身上仅剩的全部食物。(注2)
柴芜将碗中酒喝完,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小姑娘抬起头,伸手遮掩在眉间,神色平静,点头道:“我觉得阳间在高的地方。”
谢狗笑了笑,既无怜悯,也无惊讶,只是提起酒碗,“走一个。”
柴芜倒了一碗酒,赧颜道:“喝得太快了,我怕等会儿说醉话,发酒疯。”
谢狗说道:“那就随便抿一口。”
柴芜如获大赦,说道:“好!”
谢狗突然问道:“不如你拜我为师吧。”
柴芜摇摇头,“我有师傅了。”
谢狗学自家山主唉了一声,“喝不明白酒了不是,不懂事。”
柴芜眼神坚定。
谢狗显然早有腹稿,说道:“你可以认魏海量当爹啊,不是亲上加亲?再认我作师父嘛。”
柴芜愣在当场,还能这么搞?
————
来了两个照理说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落魄山地界的访客。
一冷峻青年一浓眉少年,他们都是马苦玄的亲传弟子。
之前他们就待在折腰山之巅,山神娘娘庙附近,远远看着玉宣国京城里边的动静。
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白发童子,问他们要不要登山,如果登山,就得录名。
青年自称名字和道号都叫“忘祖”,今天不登山,只是找人,找你们山主,陈平安。
一????????????????旁腰挎柴刀的少年,说自己叫高明,问那个说是编谱官的矮冬瓜,自己如果不登山,可不可以也录个名?
白发童子说没有这样的规矩,再问高明当下的境界,一听是位中五境,就没有兴致了。
若是个稀罕的下五境练气士,说不得还能破个例。
兢兢业业的编谱官,如今手头有正副两册。
正册当然是写正事,至于副册嘛,啥都写。
从山上那边来了个穿布鞋的句偻老人,到了山门口这边,老人伸手示意去桌子那边坐下慢慢聊。
见他们不挪步,朱敛笑着自我介绍道:“朱敛,落魄山管杂事的,我们山主如今在闭关,没办法亲自待客。”
忘祖澹然道:“既然他不肯现身,那我们就走了。”
高明啊了一声,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走了,他对这座大名鼎鼎的落魄山,和那位如雷贯耳的陈山主,分别卧游已久,神往已久。
还真被少年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大家都是腰挎柴刀的,估计见了面,有的聊。
别看老马嘴巴臭,可只要聊起陈平安,还是不吝啬几句好话的。
朱敛笑道:“不要觉得我们山主是架子大,误会他是随便用个闭关的由头打发你们,说句难听的,让我需要亲自到山门口迎接客人的次数,不多的。再与你们说句大实话,山主的确是在闭关,若非如此,他肯定愿意来这边见你们。难听的,好听的,我都说了,走不走,你们自己决定。”
忘祖似乎在确定老人这番话的真假。
高明是个嘴巴没把门的,说道:“不管真假,退一万步说,一个啥都能管的大管家,肯跑来山脚这么湖弄人,也算给足我们面子了。书上不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何况朱敛还是个大管事。师兄你一个‘两金’,在这里又不够看,就别矫情了。听我的,别着急走,坐下来慢慢聊。”
所谓两金,意指一人同时是金身境和金丹境。
上一个,就是如今在跳鱼山那边当教拳师傅的温宗师。
如雪花般纷纷寄往霁色峰剑房的大量书信当中,其中有一封来自桐叶洲玉圭宗,邀请陈平安参加祝贺九弈峰邱植的结丹庆典。
白玄的那部英雄谱,被郑大风说成是一部生死簿,老厨子却说是一份铁骨铮铮的衣带诏。榜上有名的,其中就有这位九弈峰峰主的天才剑修,先前白玄在青萍峰与之一见投缘的同龄人邱植。还有两位大将,北俱芦洲太徽剑宗,翩然峰峰主白首,可以殿后。宝瓶洲灵飞宫的温仔细,可作先锋。
每天蘸了蘸口水翻阅这部英雄谱,白玄自己都觉得自己辛苦凑出来的这套阵容,强得可怕。
忘祖说道:“我这次是陪着师弟来这边的。”
高明以心声说道:“老马告诉我一个人的名字,说是只要主动来落魄山这边,跟陈平安说了,就会有一桩大机缘等着我,陈平安肯定不会让我白走一趟。”
朱敛点点头,聚音成线与他们密语道:“高仙师要么在小镇那边找个住处,先等着,等我们山主出关了,我会通知你。要么是与我说了那个名字,我回头转告山主,高仙师留个地址,山主自会去找你。”
忘祖疑惑道:“就不问问那个数典的去处?”
宝瓶洲知道马苦玄身边有一婢女两徒弟的人,不在少数。落魄山跟北岳披云山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没理由不清楚这件事。
马苦玄给了他这么个不讨喜的名字,其实她的真名是苏清深。
她循着那道金光的大致去向,独自一人,跑去中土神洲了。
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两样?
也对,女人心本就是海底针。
他们如今连那道金光,到底是怎么个东西、蕴藉着什么都不了解。
因为师父马苦玄亲口跟他们三人说过,如果输了,他身份特殊,是肯定不会有转世的。
明明说着这种有遗言嫌疑的话语,他们却从马苦玄脸上,看到了一种……轻松和期待。
忘祖见此很伤感。便是比“老马”还要心宽几分、天塌下就当被子盖了睡一觉的柴刀少年,当时也很伤心。
可能是马苦玄受不了这种氛围,一脚踹在小弟子的裤裆上边,后者嗷嗷叫,说碎了就给你炒一盘蛋炒饭。
当时苏清深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意味。
朱敛笑道:“我们落魄山,不会落魄到需要为难一个年轻女子。”
忘祖好像就在等这个答桉,说道:“高师弟可以今天就说出那个名字,但是我想要赌一把,等我跻身元婴境,到了瓶颈再说。”
言外之意,就是打算用这个名字来换取一个稳当的玉璞境。可如果他顺遂破开瓶颈,那就再晚一些揭开谜底。
赌落魄山和陈平安既不为难苏清深,也不会为难自己这个马苦玄的开山大弟子。
那么他知道的那个名字,在关键时刻,就有大用。
朱敛点头笑道:“不愧是马苦玄的首徒,敢作敢当,更敢赌。”
马苦玄留给陈平安三个谜题。
谜底其实有两层。即便陈平安知道了那三个名字,还要去猜他们到底是谁,他们会做什么。
一拨来自青冥天下的不速之客,以新十四境张风海为首,站在剑气长城南边的平地上。
此外还有闰月峰辛苦,出身中土陆氏的陆台,吕碧霞,两位师父柳七和曹组如今都在浩然天下的袁滢,师行辕。
他们不约而同仰头看那些城头刻字。
就是这里了,万年以来,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曾经有个穿鲜红法袍,在此拄剑看门,是个天下众所瞩目之人。
霁色峰山路间,陪着小米粒一起巡山的白发童子,突然停下脚步,她伸手捂住额头,摇摇晃晃,喝醉酒似的。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士破开天幕,既不与一团糟的白玉京打招呼,也不与浩然文庙报备,直接来到落魄山。
好巧不巧,有个青衣小童正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跟仙尉道长侃大山呢。
瞧见了那个身材雄伟的老道士,见机不妙,一缩脖子,就要跑路。跟那位道法通天的老前辈,以前有过一点小误会。
却被老道士伸手扯住后领,高高提起,“想跑?”
双脚悬空的陈灵均开始装死。
谢狗双手叉腰,大笑不已,哇哈哈,“碧霄老儿,好久不见啊。我家小陌呢?”
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道号碧霄洞主,“小陌需要在皓彩明月道场中闭关,日期长短不定,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谢狗看了眼碧霄洞主。
老道士以心声说道:“玄都观孙道人与白玉京跨州递剑,余斗披羽衣持仙剑,主动离开白玉京,亲自接剑。”
“隔了一段时日,吴霜降,高孤,姜休,三位新旧十四境,外加一位飞升境剑修宝鳞,一同问剑白玉京。”
谢狗神色肃穆,“结果?!”
老道士澹然道:“都死了。”
谢狗抬起手心,揉着下巴。
道士仙尉再三犹豫,还是起身,与那老道士打了个稽首。
老观主只得随手将陈灵均丢远。
这位号称从不饶人的碧霄洞主转过身,一板一眼,与那头别木簪的道士还了个稽首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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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750章《万年山巅十一人》
注2,889章《何谓披星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