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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雨后气犹清凉,日长无事,燕坐得闲。
山脚桌旁的一大一小,都翘着二郎腿, 嗑瓜子聊些有的没的,就这么悠哉悠哉打发着光阴。
他们俩是落魄山一双出了名志向高远的好兄弟。道不用修,拳无需练,为何?咱哥俩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哇。
“撇开天才不谈,能够登山修道的人,同等材力,修行路上,必须绕开某些坑洼,比如符箓一道, 就是门槛高,吃钱多,更需要有明师指点,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蹉跎一生,说甚长生,谈何飞升,这就叫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是极是极,大风哥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有些坑, 浅一些, 吃过了亏,见机不妙, 还能爬出来。可是有些坑,很深,跳进去就爬不出来了,最怕的,还是遇到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大风哥是咱们宝瓶洲屈指可数的武学宗师, 学武练拳,这个行当,门槛不高,总不是什么坑吧?”
“这个不叫坑。”
郑大风点头道,“是悬崖。”
陈灵均翻了个白眼,没说什么,自己这要是还附和几句,可就真是昧良心了。
郑大风笑呵呵道:“山外学武之人的数量,当然要远远多过山中道人的数量了,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学武不是个坑。你也不能看到陈平安跟曹慈年纪轻,境界高,在天上飞,就觉得这一行如何好混啊。”
就在此时,不远处山路上,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三缕长髯,道服飘逸, 正是桐叶洲那座青虎宫的宫主陆雍。
老人手捧拂尘, 走那四方步,稳稳当当的, 一看就极有威仪。
用自家老厨子的话说,山上不是个陆地神仙,公门里边不是个县令老爷,万万走不出这种气势。
陈灵均定睛一看,忙不迭起身,晃动双袖,大踏步向前走去,“哎呦喂,这不是陆老哥嘛,稀客稀客!”
老真人停步打了个稽首,笑道:“不请自来,叨扰,叨扰。”
随即陆雍补了一句,“贫道远远就瞧见了景清道友跟郑宗师,好一个清谈客有青霄气,燕坐人如白玉姿。”
郑大风如今又不是看门人,就没有起身待客了,听见陆雍这句评语,大为叹服,不愧是真人,确有一番真知灼见,逢人说真话。
陈灵均学那山主老爷唉了一声,“尽说些见外的客套话,瞧不起谁呢,陆老哥来咱落魄山,还需要跟人打招呼?这话说得寒碜,不上道,显得咱们这儿势利,半点不念旧情?打我的脸呢,也不打紧,咱哥俩谁跟谁,大不了酒桌上喝两盅就一笔揭过了,打我家老爷的脸,可不成,万万不成。”
陆雍哈哈大笑,改道门稽首为江湖抱拳,使劲晃了晃,“确是老哥矫情了,回头到了桌上,先自罚三碗。”
陈灵均以心声问道:“陆老哥如今可是大忙人,啥事,信上说不清楚,必须亲自登山?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能否与老弟私底下知会一声?能帮的一定帮,不帮是孙子。”
陆雍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截了当说道:“景清道友,实不相瞒,我不是有个嫡传弟子,叫赵著嘛,非是自夸,这赵著的修道资质还行,人品更是不错,就琢磨着,能不能帮这徒弟,在你们霁色峰祖师堂求一把位置最靠后的座椅,当个能够旁听议事的那种记名客卿。如此一来,以后等我卸掉肩头担子,打算养老了,让赵著继承宫主位置,就愈发名正言顺了。”
这么大的事情,只是飞剑传信一封,确实显得诚意不够,就跟青虎宫在对落魄山发号施令似的。
陆雍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所以必须亲自走这一趟,面见陈山主,好好商议此事才行。把握嘛,是有些的。
陈灵均揉了揉下巴,认真思量片刻,神色严肃道:“赵著啊,记得,见过的,是个好人。如果只是一般的记名客卿,半点不难,可要说得是咱们祖师堂里边有位置的,这就不算啥小事了,我不好帮着山主老爷胡乱答应下来,但我可以保证两个事,一个是等到山主老爷回山,就私底下去跟山主老爷,帮赵著那孩子说说好话,帮衬帮衬。再就是山主老爷觉得此事可行,真要纳入霁色峰议事流程,放到祖师堂讨论此事可否,我肯定第一个支持,绝无二话!”
陆雍由衷道了一声谢,小声问道:“陈山主如今不在山中?”
陈灵均嗯了一声,“下山去了,我家老爷总是这么忙。”
青衣小童哈了一声,“所以我们才可以这么闲。”
“忙中不出错,闲来无是非,都需要真本事的。”
老真人笑道:“山中风气如此之好,景清道友功劳不小。”
陈灵均默默记下这个道理,必须是金玉良言呐,回头好跟某个只会教训自己游手好闲的笨丫头掰扯掰扯。
打算在这边住上一段时日的陆雍,见过了郑大风,闲聊了几句,气味相投,一个夸陆雍,老哥仙气重,已属难得,人味更足,可贵可贵。一个说郑老弟劳苦功高,视功名如粪土,比修道之人更寡欲。双方越说越投缘,便约了酒,陆老真人再在仙尉道长那边提笔签到,陈灵均就领着老真人上山去一处雅静宅子下榻,落魄山与青虎宫的关系,有点类似山下那种两个村子间联姻的“世亲”关系了,比一般的盟友更牢靠几分。
没等到陈灵均下山,反而又瞧见了一张生面孔。
郑大风啧啧称奇,“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佳客联袂来。”
只见那山路上,有女子身姿婀娜,姗姗而来,好一个羽衣常带烟霞色的仙子姐姐。
细细端详之下,发现她鼻尖上有一粒痣,非但不是美玉微瑕的遗憾,反而有一种画龙点睛的美感。
郑大风赶忙正了正衣襟,打算亲自去会一会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前任看门人,不还是看门人?咱们落魄山可不兴过河拆桥啊。
与那女子碰了头,她径直给出一份关牒,郑大风接过手,确定不是伪造之后,吃惊不小。
竟是中土文庙直接颁布的通关文牒。
听小道消息说,这么些年,文庙那边拢共才掏出来百余份?
一般来说,获此殊荣的练气士,多是蛮荒本土修士,以及浩然天下安插在蛮荒天下、太久不曾返乡的谍子。
关牒上边写的是郑清嘉,道号鸳湖。却没有写明籍贯和门派。
女修微笑道:“不敢隐瞒,我其实来自蛮荒天下,昔年道场位于金翠城,如今算是一个尚未纳入白帝城谱牒的修士。”
郑大风恍然大悟,就说觉得这个道号眼熟,原来是金翠城的城主,呵,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境城主?!
如今姓郑,倒也合情合理。
清嘉用一口无比醇正的大骊官话说道:“此次宝瓶洲之行,只为两事,一是遵郑先生法旨,找到顾璨,倾力辅佐他创建宗门。二是来觐见某位家乡前辈,推本溯源,这位前辈可以算是我们金翠城的开山鼻祖,金翠城可以有今日的光景,郑清嘉能够有今日的境界,都是拜他所赐,认祖归宗,是题中之义,如今金翠城已经属于白帝城的藩属门派,归宗一事已经落定,那我就更加必须来此,认祖了。”
郑大风对此心中了然。
小陌确实曾在蛮荒天下留下六洞道脉,但是有次大伙儿凑堆闲聊,按照小陌的说法,那边好像只剩下一脉香火了,不成气候,阿猫阿狗三两只,随时都有可能断了香火。照理说,小陌当年余下的这一炷香火,不该是金翠城才对。蛮荒金翠城这么个名声鼎盛的宗门,连浩然天下这边的练气士都听说过,比如郑大风就知道这个宗门,是出了名的女修多,法袍好,那么穿上漂亮法袍的女修,就更好了。十天半个月的,她们每天换一件,都不带重样的,虽说到最后还是殊途同归,都要脱了衣物的……只是想一想,就能够让光棍们流哈喇子。
郑大风抹了抹嘴,笑着解释道:“小陌不在山上,出门远游了。不过近期就回,相信清嘉道友不会久等。”
清嘉微笑道:“还没来得及请教道友名讳。”
郑大风说道:“巧了不是,咱俩都姓郑,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姐姐年龄虚长几岁,既然都姓郑,喊我小郑不太合适,喊我小风就可以了。”
郑大风邀请道:“有请鸳湖道友移步去寒舍一叙,地方简陋……”
蛮荒天下的风俗,不好虚礼,何况清嘉还是一城之主,在那同为王座大妖的仰止和绯妃之间斡旋多年,如今更是跟随了郑居中,
清嘉不觉得需要自己与眼前男子拗着性子虚与委蛇,她便直接打断这个邋遢汉子的油腻言语,笑道:“郑道友的住处,我就不去打搅了,冒昧问一句,我能不能登山散步,只在山路上粗略浏览一番景色,对隐官大人的道场,实在是仰慕已久。”
郑大风立即改口,拍胸脯道:“好说好说,这座山中的大小、远近道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下来,这就带你上山。”
仙尉无言。
清嘉大概是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尚未入山,就会在山脚碰到这么个人。
她印象中的那座落魄山,可不是这般景象的。
毕竟是年轻隐官亲自创建的道场,怎么也该是那种戒备森严、井然有序的山头才对。
因为不清楚郑姓男子在落魄山是何身份,有什么背景,与陈隐官又是什么关系,清嘉只得跟着他一起拾级而上,缓缓登山。
所幸此行不虚,等到清嘉得偿所愿,真正踏足了落魄山,很大程度上冲淡了身边男人带来的那股不适情绪。
方才在那道士那边录档记名过后,清嘉正式挪步登山过山门牌坊之前,停步深呼吸一口气,仰头看了眼匾额,行了一礼。
不是蛮荒妖族修士,就绝对无法真正体察清嘉他们这份复杂且沉重的心思。
因为不曾与剑气长城和末代隐官真正为敌过。
陈灵均将陆老哥送到了住处,返回山脚途中,就看到郑大风在那边勾搭个面生的娘们,一时间悲从中来,大风兄弟,光棍多年,苦啊。
陈灵均先溜到仙尉那边,小声问道:“谁啊?”
道士仙尉以心声答道:“是一位外乡道友,姓郑名清嘉,道号鸳湖,好像是来找顾璨的。”
毕竟不比郑大风,仙尉在谱牒上边,看不出太多内幕。他也从来不好奇这个访客的背景。
陈灵均点点头,自以为懂了。
估摸着这女子是那投靠无门的山泽野修了,提着猪头也找不到中土白帝城那座庙的大门,因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自家老爷跟那小鼻涕虫的瓷实关系,就想要求着自家老爷帮忙缓颊一二,在顾璨那边说几句好话,引荐一番?
青衣小童轻轻叹息一声,也是不易。
一起登山,听着郑大风那些絮絮叨叨,变着法子大献殷勤,套近乎。走在后边的陈灵均双手握拳,使劲抵住脸颊,憋住笑。
路过一座不关门的宅子,院内有个老人,躺在藤椅上,正在闭眼养神,呼吸绵长,似已浅睡,手持一把泛黄的蒲扇放在腹部。
经过开着的院门时,清嘉眼角余光恰好瞧见一幕,有一片好似被春风劝说远游的花朵离了枝,晃悠悠,飘落在老人的额头上。
她便多看了几眼。
老人与那身边姓郑的差不多,似是武夫,而且境界肯定都不低。
清嘉境界够高,看得出那个恍恍惚惚如僧道入定的老人并非装睡,而是真正“沉下心来、神游物外”了。
武夫如此,实属罕见,只不过对于清嘉而言,倒也谈不上如何大惊小怪,毕竟她所见所闻,都是蛮荒天下的高处人物事。
身边姓郑的男人,就算再年轻个二十年,相信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要说那个院中老人,若是年龄打个对折,再凭其气度,说不得就是个美丰仪的男子了?
郑大风搓手,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
老厨子果然有一手啊。搁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这一招,可以学!
看着跃跃欲试的郑大风,陈灵均觉得自己必须当一回铁骨铮铮的诤友了,以心声说道:“大风兄弟,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学这门手艺,信我一回,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你看老厨子的相貌再不济,可他闭嘴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人模狗样的,换成那朵落花砸你头上,在女子眼中,感觉就是……能说不?”
郑大风笑呵呵道:“说说看。洗耳恭听。”
陈灵均压低嗓音道:“掉茅坑啊。”
郑大风按住青衣小童的脑袋,“都会用上比喻了,挺会聊啊。”
陈灵均唉声叹气,自怨自艾道:“果然是忠言逆耳。”
郑大风一下子就没了兴致,随便找了个借口,让陈灵均代劳带路,汉子神色黯然,背影落幕,独自下山去了。
朱敛如今时常这般,把睡觉当成修行了,大伙儿都已见怪不怪。
按照小米粒泄露出来的谍报,好像是老厨子跟好人山主约了一场架,地点就在自家福地里边的南苑国京城,今年冬,下雪就打。
郑大风走出青石板小路,一条集灵峰主神道,可上可下,犹豫了一下,郑大风就往山顶走去。
转头看了眼山脚那边,山门牌坊的一根柱子后边,会有一张竹椅,坐着个连私箓都无得授的假道士。
其实名叫年景,仙尉只是他的字,再给自己取了个走江湖的道号“虚玄”。
他是山主从大骊京城那边“拐来”的,所以落魄山这边跟着山主,都习惯了喊他一声仙尉道长。
只有陈灵均跟他混得熟了,才会故意将“玄虚”颠倒过来,调侃称呼他一声玄虚道长,故弄玄虚的玄虚嘛。
仙尉境界是不高,脸皮可不薄,浪迹江湖多年,还臊这个?反而喜欢景清道友的这种说法。
道士仙尉每天就是天晴看门,双袖各藏一本书,身边无人时,看正经的,身边有人时,就看那本更正经的。
天雨……还能如何,在屋里躲雨呗。
至多就是撑一把伞,装装样子,坐在山门口,冻得跟鹌鹑似的,坐不了多久,就回屋子看书去了。
粗略估算,浩然天下,接连下了九天整的雨水?
青冥天下,大概是五天。西方佛国,可能是四天。
蛮荒天下,一天半。五彩天下,半天?
郑大风本以为仙尉在这场“天下”降雨过程中,会莫名其妙破个几境来着。
破境不稀奇,不破境才是怪事。
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稀奇古怪。
不曾想仙尉一身境界“稳重”得不可理喻,堪称雷打不动,这都雨停了,道士来落魄山时是二境,如今还是二境。
毕竟修行是自家事,郑大风不好提醒什么,也不宜多嘴。
山下常说一语道破天机,山上却有“可惜道破”的忌讳。
郑大风双手抱住后脑勺,双肩晃荡着上山去,山风拂面,神清气爽。
嘿,既然山路上不见岑姑娘的婀娜身影,肯定是在山顶白玉广场上边练拳呢。女子出拳,辗转腾挪,起伏不定,能不好看?
缓步拾阶而上,郑大风整理了一下衣衫,吐了口水在手心,捋了捋鬓角发丝。
以前师父不爱跟自己聊天,师兄李二,也不知是假传圣旨,还是看师弟比他更英俊就故意拿话恶心自己,说他郑大风之所以学武不成气候,求神不灵,慕道不诚,高不成低不就,最终落个两头不靠的处境,学无所成,武无所精,只因为既是一个耳根子软、心思不定的人,又是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该追求什么的人。这些年来,在五彩天下飞升城,郑大风反复嚼着这几句重话,晓得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然也不会想着去大渎旁边,造个祠庙当个神道。可是内心深处,郑大风还是……懒。
比那个每天吃过早饭想午饭和晚饭、吃过了晚饭还惦念着弄顿夜宵的钟倩好不到哪里去。
俗子所欲,出了门,有旁人溜须拍马,捧臀追屁,回了家,妻妾成群,金山银山。
道人所求,低一点的,层层境界攀登,当那益寿延年的陆地神仙,高一些的,长生不朽,缥缈飞升,希冀着与天地同寿。
郑大风将这些都看得很淡。
就当是狗改不了吃屎好了。
郑大风先登顶集灵峰,没瞧见岑鸳机,就打算再去趟后山,那个叫曹鸯的小姑娘,每次见着自己好像就会羞赧,保不齐对自己有点意思?
姑娘好眼光,不晓得是垂涎自己的容貌,还是看出了自己的武学绝顶?
两者兼有?唉,又要辜负她们的一片痴情了。
郑大风绕过山顶原先的山神庙,趴在栏杆身边,望向北边一路绵延而去的群山,满眼青黛颜色,雨后尤其可爱。
不知道苏店那丫头,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青冥天下,见着了那个素未蒙面的师兄学拳,能不能学到真传。
这可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人物。
哪怕说他是数座天下,整个人间的武道第一人,都没异议。
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燕国。之后是骊珠洞天的阍者,谢新恩。如今是青冥天下的武学第一人,鸦山林江仙。
郑大风在飞升城待过些年头了,对那边的风土人情十分熟稔。
再加上跟捻芯姑娘经常眉目传情,关系老好了,对剑气长城的掌故更是如数家珍。
相较于名声显赫的避暑行宫,躲寒行宫就有点不够看了,类似前者的附庸,两者很有一些正宫娘娘和冷宫嫔妃的意思。
外界都会将避暑行宫和隐官直接挂钩,一提起其中某个称呼,就会自然而然想到另外一个,而在两任隐官,萧愻和陈平安手上,确实都将避暑行宫推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先后让蛮荒、浩然两座天下的练气士都对这个地名记忆深刻起来。
如今飞升城内的躲寒行宫,已经转到齐狩和捻芯住持事务的刑官一脉手上,成为刑官剑修的衙署和武夫的演武场。
可事实上,躲寒行宫在很久之前,却是祭官一脉的专属地盘。只是剑气长城的档案,故意对此避讳不谈。
一个避暑,一个躲寒。躲寒?躲什么寒?为什么要躲?
难道剑气长城的这两座行宫,与远古天庭五至高中的火神和水神,各有渊源?
陈平安曾经问过老大剑仙这一连串问题,结果老大剑仙让他去问祭官,说祭官是管这一块的,比较清楚这些擦屁股都嫌糙的老黄历。陈平安只好又问祭官除了秘档上边的那个名字,身世履历如何,为何会被抹掉记录,此人当下身在何处。老大剑仙说你可以去问上任隐官,记得那个羊角辫跟祭官好像混得蛮好,关系不差的。陈平安气得牙痒痒,说你让我去跟已经是十四境的萧愻当面问这个,是问完就可以跑啊,还是问完就得死啊?老大剑仙就拍了拍新任隐官的肩膀,感叹一句,所以说啊,不能只是个子比萧愻高,不管用嘛,等你境界跟她持平,不就可以问了,问完就能跑,想多聊几句就多聊几句。
骊珠洞天设置阍者,本就是在崔瀺手上才有的。
陈平安已经知道现任阍者还是林正诚,至于上任阍者不见记载,碌碌无为,好像是师兄崔瀺对他的作为并不满意,才换成了在窑务督造署当差的林正诚,再往上,就是那个化名谢新恩的外乡人了,此人名义上是杨老头的弟子,身份与后来的李二、郑大风相当。而“谢新恩”作为剑气长城的最后一任祭官,悄然离开家乡,倒悬山是必经之路,之后在海上偶遇昔年浩然武道第一人的张条霞,打了一架,切磋而已,在那之后,在桐叶洲登陆,找到镇妖楼的青同,按照青同泄露给小陌的内幕,双方是话不投机,不欢而散。然后才是去往宝瓶洲,秘密进入骊珠洞天。
药铺杨老头,教出来的弟子,无一例外,都是武夫。从谢新恩,到李二,郑大风,再到最后的苏店、石灵山。
当然在谢新恩之前,肯定还有还有一些“师兄师姐”,不过纯粹武夫的寿命,终究不比练气士,除非是谢新恩这种例外,想来都已是黄土一抔了吧。
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后一位止境武夫,是宁府的老嬷嬷白炼霜。
按照隐官一脉的档案记录,往上追溯,上一位止境武夫,足足隔了好几百年,而且依旧是一位女子宗师。
哪怕一直往前翻页,在剑气长城的漫长历史当中,能够跻身山巅和止境的武学宗师,数量还是少得可怜。
之所以如此反常,自然是剑气长城早有谋划,筑堤截流,厚积薄发,让某人独占了武运。
这个某人,就是末代祭官,姓燕名国。真名燕国。
陈平安曾经在一份档案秘录上边,看到明显是萧愻笔迹的一句批注。
“每一位纯粹武夫的肉身,就是一座香火鼎盛的万神殿。”
万年之前,兵家初祖一手开辟武道,为人间别开生面,可惜登顶却未能登天,无法成为三教祖师那样的十五境大修士,据说恰恰就因为他身负武运,此路与神道过近,反而成了丢不掉的累赘。除非他散去全部气运,才有机会。只是当时马上就要迎来登天一役,他便扬言以后再说,大战在即,多出一份杀力也是好的。至于后来结果如何,就是那场差点再次引发人间大乱的分裂内讧了,他被共斩,囚禁在天外万年。
当年陈平安还问了老大剑仙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宁姚为何会在小镇受那么重的伤。
陈清都当时的回答比较敷衍,只说是有人算了一卦,大致是宁丫头该有此劫,越早越好。坏事不怕早,反而好收拾。
郑大风直起身,视线聚集在一座山头上边。
距离落魄山北边不远的地方,有个不大不小的山头,也没个主人在那边修道,就那么荒废了。
记得魏檗提起过一次,好像以前那座山上有过些营造工程,只是潦草了事,做做样子似的,便半途而废了。
再北边,就是那座龙泉剑宗搬迁诸峰一空形成的还剑湖了。
此山与此水,都略显孤零零的,长久不言不语。
郑大风想了想,那座形单影只的山头,好像是叫金穰山来着?
男女情爱一事,其实跟修道也差不多。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大概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就是走近了,却只能在山脚看山。
————
郑大风去了后山,随后陈灵均就带着清嘉来到山顶,前后脚,打算先逛过这边再带她去霁色峰那边看看。
清嘉看着那座山巅建筑,疑惑道:“此地是?”
原来这边并无悬挂匾额,但是挂了一幅内容很长的楹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座仙府,倒更像是一座祠庙?
早先为何悬挂在此?如今又为何不撤掉?
陈灵均笑着解释道:“以前这里有座山神庙,此处是旧址,后来山神老爷换地方了,搬去了棋墩山。刚才我们上山的路,其实就是一条烧香神道。我家老爷很喜欢这幅楹联,就留下了,按照本地习俗,可以叫作‘余着’。虽然看着是有点怪怪的,有些不搭,不过我家老爷很信这个的,可不是当摆设做做样子而已。”
清嘉恍然,难怪。
她又看了那幅对联几眼,默默记下内容。
人间私语,天若闻雷。祖宗虽远,祭祀宜诚。上一世我是谁,别管,需重待今生,命由吾作,千古在此一日。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子孙虽愚,诗书宜读。下辈子谁是我,不问,莫轻视此身,福自己求,三才在此六尺。
陈灵均也不催促她挪步,咱们落魄山,处处是学问呐。咱可是身在福中最知福惜福的。
先前在走来落魄山的路上,任由仙人境的清嘉如何竭尽目力,终究是山外看山,云遮雾绕,看不真切。
等到过了山脚牌坊,真正进了山,才知确是别有洞天,加上清嘉神识敏锐,异于一般道人,只说先前那场连绵而下不肯停歇的大雨,清嘉便看出更多门道,且被她得手了一份道韵,至今无法将其真正炼化,清嘉心知此事干系不小,只可惜任由她如何施展神通,手段迭出,甚至专门就地选了一处山水洁净地,试图结阵接纳雨水,想要凭此更多收获,仍是得不到更多的天道“馈赠”了。清嘉心知此事无法以外力强取,只得作罢,动身赶路之前,她也没有撤掉那座山水阵法,反而留下了一笔神仙钱,任由其继续运转不歇,些许天材地宝的损耗,不值一提,留待有缘人入山得此佳处便是了。清嘉来这落魄山,虽说在山脚那边,小有失望,等到上得山来,愈发确定此山隐藏大阵,十分玄妙,就算是山中空无一人,她想要潜入,依旧比登天还难。
清嘉早先一眼便看出身边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根脚是条水蛇,归功于走水功成,才有了如今元婴圆满的气象。陈灵均带着她去往霁色峰祖师堂,双方一边浏览一边闲聊,沿途所见风景,教她心旷神怡,天光骀荡,地暖起氤氲,烟云飒然满岩壁,松柏拱出山水宅,果然是造化神奇,不假人工凿出。
此外山路上多有供人歇脚赏景的凉亭,每隔几里路,就有一亭翼然,它们名字取得都妙,相当不俗,想来是陈隐官的手笔了。
只说他们当下所立的攒碧亭,视野开阔,宛如山神相怜助,为人扫开群峰云,可以遥遥看见一条山脉,顺着清嘉的视线,陈灵均介绍说那叫棋墩山,是自己好哥们魏神君的成道之所。
于掌握了缩地神通的有道之士而言,披云山近在咫尺,清嘉如果不是碍于自身背景,还真想要去那披云山走一遭,匿了身份,参加一场大名鼎鼎的夜游宴。
香火神道之路,确实要比炼气修真,更易得长生。
清嘉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炼气士修道登高之路,任你问道之心再是坚若磐石,难免也要唏嘘一番,感慨当下自身修为的来之不易,惆怅未来道路的崎岖难行。合道之下十三境,一山放出一山拦,层层境界是关隘,山外更有万重山。与一般的蛮荒大妖不同,清嘉自幼便对浩然天下颇为仰慕神往,当然,若非郑先生大驾光临金翠城,清嘉也不至于当叛徒,离开蛮荒,投靠了白帝城。
学海无涯,吾身有涯。本事有限,欲望无穷。
人这一副皮囊形骸,既是修道成仙之宝筏,否则为何世间妖族精怪之属,要不辞辛苦,炼成人形,可同时又是破壁证道之铜墙铁壁,破不开,就只能是就地兵解的下场,乖乖将一身道行归还天地。多少不知名的洞府中,多少有拥有大毅力、遇着大机缘、身负大气运的练气士,如今皆是白骨已朽。
不管怎么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看山外的人间凡俗,千秋编简几人青,百年同是可怜人,岂不更是可悲?
清嘉浮想联翩,神游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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