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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那更加不好。不说别人会议论我教女无方,于盼盼自己,有了这个名声也不是好事。但愿她知事晓事,与夫婿相敬如宾才好。”
嫁女儿就是这样,瞻前顾后的。又怕女儿嫁过去受欺负,又担心性子不好,欺负了丈夫闹得家庭不睦。盼盼嫁妆又多,又有徐平作靠山,小性子使起来苏家承受不住。
吴育端着酒过来,对徐平道:“这样大喜的日子,云行怎么有些闷闷不乐?”
王素笑道:“昭文相公从西北回来,解鞍卸甲,人也多愁善感起来。又怕女儿将来过得不如意,又怕在夫家过于跋扈,在这里自怨自艾。”
天圣五年进士及第排名在前的这一批人,年龄相差不多。徐平年纪最小,不过他成亲早,生女早,儿女谈婚论嫁也早。现在这个样子,别人没有体会,只是觉得好笑。
已是二月下旬,天气和煦,草已绿,花已发,众人一边饮酒赋词,一边四处游览。
徐平这处府第装修并不奢华,胜在地方大,有山有水,有花有树,各种风景多。里面的游廊凉亭,用的木材多是坚固耐用而不名贵的品种。这倒不是徐平做作,他就是喜欢这种风格,自己安心,别人也没有闲言。虽然建筑装饰都不名贵,但从多年前起,这里就是京城很多官员的游玩场所,留下了各种各样的诗词题记。徐平都一一保留,有的地方被游玩的官员写满了,他甚至会专门再建一处。这些留下的诗文墨宝,可就值钱了,这个年代不知道多少名臣文士留名后世,很多人都在这里留下了足迹,是后人的财富。
徐平与几人走了一会,觉得身上发热,坐到了凉亭里面歇息。
亭前一株玉兰开得正盛,修挺的枝干上满满的都是花朵,灿若云霞。从亭里透过花朵看蓝天,白花与碧空参差其间,令人心旷神怡。
王素叹了口气:“蓦然想起,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坐着看天了——”
徐平和吴育几人一起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就是自己修行不够,被政务扰乱了心情,下朝归家,也难有真正放松下来的日子。前朝宰相,徐平最向往的就是王旦、王曾和张知白几个人。他们处理政事游刃有余,归家怡然自得,自己还差得很远。
晏殊和杜衍一起沿着花树掩映的小路走来,见到徐平几个人,一起过来在亭中坐下。
看了一会花间的碧空,晏殊道:“今日是个闲散日子,不该提政事。不过我与杜相公议论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昭文相公为何一定要叮嘱郭谘不插手地方政事?”
徐平道:“我少年时便与郭谘相识,那里我在庄里种田,他是中牟主簿,也算是相识于微末之时了。郭谘天资聪慧,心思之巧世间罕有人可比。只是有一点,郭谘做事特别认真,有时容易沉迷。此次京东路方田,我们列有条贯,地方只要照图量地,填入图表中自然就能够算出面积来。只是士大夫通算学者不多,很多人甚至一窍不通,按图而量只怕还是有人算不来。依郭谘的性子,只怕就要处处教人,反而把正事耽误了。”
说到这里,徐平看着悠远的蓝天,无奈地道:“我们读圣贤书,做朝廷官,是来治理天下造福于百姓的。有人哪,就是分不清自己的修行跟政事的关系,政事不想理,孜孜于修道德做君子。耽误了政事,遗祸于百姓,世间哪里有这种君子?士大夫修德,修的是天下朝廷之德,自己修身养性先要把政事处理好。这些年很多士大夫溺于佛老之学,把他们那一套修炼功夫,移到读书政事中来,最是有害。不沾尺牍,不理政事,美其名曰不沾俗务。若不是有这种人,对于政事一窍不通,我又何必再三叮嘱郭谘!”
方田算面积要用到几何学,这个年代能把方形圆形算清楚的人都不多,更何况土地会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形状。徐平组织人编了一套图表,把各种面积公式都放在里面,只要按照形状量了,填到表里一算面积就会出来。读过书的人应该很快就懂,可实际上根据徐平的测试,地方州县官员能搞清楚的依然不多。郭谘这个科学天才,到了地方不能谨守职责,就天天教官员去算这些东西了,徐平不得不一再嘱咐他不要理这些人。学不会自己去动脑子想办法,做不好乖乖受罚,一点脑子都不想动当什么官。
官僚体系是按制度运作的,一旦制度被破坏,各种各样的怪事都会出来。明清特别喜欢派大臣钦差下去监督,很多时候甚至直接夺地方之权代他们施政。看起来是好心,实际把制度破坏了,夺了地方官的权,他们就心安理得不做事,也不负责任了。经年累月,大家在地方都是混日子,上面不派人来,便就推诿着不做事,最终纲纪败坏。
地方官哪怕一时做不好事情,可以派人教他们不懂的,但不能夺他们的施政权。该奖就奖,该罚的就罚,事情一定要由他们做。给了们权力,才能让他们负起责任。
官僚体系中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占住那个坑一定要放权给他们,出了事故一定要追究责任。平时夺权,出事了当事人就不会认责任,强让人背锅,就让官僚离心离德。官僚体系的优点丧失殆尽,只剩下了坏处,上面三头六臂,又能管得过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