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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好像是个农场。”沈惕对众人说,“要不要在那里停下来,休息一下。”
农场的灯是熄着的,一片黑暗,看起来寂静无比。沈惕把车停在路边,“我先下去看看。”
车门关上,安无咎坐在车里,手握着刀柄。
沈惕大约离开了十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新的□□。
“里面没有人,先下车来房子里吧。”
他们这才一起下车,吴悠是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塞进副驾驶的,现在出来也很不方便。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塞进罐头里的一只鱿鱼,完全没有呼吸的空隙。
打着手电,沈惕走在最前面,安无咎守在最后头,他们进入房子里,找到一间方便逃跑的房间落脚。
“你的时间还够吗?”沈惕对钟益柔说。
“能撑过今晚。”钟益柔给他看了一眼,手腕内侧显示着还剩8小时,“是无咎带着我用枪杀了很多污染物,才累积了这么多时间。”
但也因为战斗必须直面那些怪物,钟益柔的理智值已经只剩下一半,她有轻微的晕眩和幻觉,但没有告诉他们。
安无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还有十二个小时。
[我应该已经不需要时间了吧。]
“嗯。”沈惕还笑了笑,“你现在就像个bug,虽然还有人的意识,但是没有时限,也不需要担心理智值降低了。”
“我还有4小时。”沈惕说。
他的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那怎么办?”钟益柔对他说,“要不然这样,我们只休息两小时,就回市区。”
“不用。”沈惕站了起来,确认了一下□□枪膛里的子弹,又背上狙击枪,“车里的油也不多了,刚刚来的时候我们路过一个加油站,不管怎么说,我都总要去市区一趟,路上杀一些污染物补一下时间。”
安无咎也站起来,抓住的沈惕的手腕,“我去。”
沈惕转身,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留下来保护他们,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点温暖的笑意,“你在这里等着我,好不好?”
安无咎只能妥协,为了大家的存活,他不能自私。
“好。”
他站在窗边,看着沈惕独自离开农场,开着那辆残破的卡车离开这里,驶向来时的路。
吴悠的身体变得比之前大了许多,只能靠在墙壁上休息,他的负荷很大,很累,所以只是靠着就睡过去了。
安无咎让钟益柔睡在床上,自己靠在吴悠的旁边。他在房间里找到了一盏农户用来驱散害虫的绿光杀虫灯,于是关闭了手电筒,将这盏灯放在自己眼前,作为唯一的灯源。
他嘴上说着要睡,但根本不打算合眼。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在圣坛里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但没有一次是发生在现实里,也没有一次令他感到困惑和失控。
失控意味着这一切的背后,有着令人恐惧的未知。
那些或许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所无法理解的。
生下来就是人类的他们,接受着人定胜天的心灵鸡汤,相信自己是凌驾于一切的万物之灵,自认获悉世界的运作法则,通晓前人归纳的自然逻辑,地球上的一切都是有规律的,像南杉说的,这是天命。
他的父亲、母亲,芸芸众生,大概都是如此。
安无咎想,或许他们就是罗素口中的火鸡思维,因为看到了饲养他们的农场主在每天早上九点前来喂食,无论晴雨,无论发生什么,这件事都会到来,于是火鸡们归纳出一条“规律”——每天九点都会有人来喂养他们。
他们认为这条规律一定会正常运作,未来也必将持续。
但这在农场主的眼中,那只不过是暂时的饲养,总有一天,这些自以为已知规律的火鸡会被抓住,砍下头颅,成为餐桌上的佳肴。
那一天就是火鸡们逻辑信念崩塌的日子。
还要什么比打破一个人已知的全部更为可怕的事呢?
譬如鱼本应在天空生活,海鸟是土生生物,1加1并不等于2,人类是以泥土为食的,生活在地壳之中,生长周期是从老年到幼年,活到婴儿时期就要被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杀死,被制作成庆祝节日的特色美食,还有一切不可能的、违反常理的事实。
假如这些才是真正的世界?
当初令父亲崩溃的,恐怕也不是神的真面目,而是自己坚信的科学之塔全面坍塌的瞬间吧。
他们有着探索未知的勇气和能力,但却不小心触碰到原本应该被禁止的世界,目睹了人类与未知神明全方位的绝对差距,于是陷入了疯狂。
不,用火鸡来比喻甚至都过分了。
他们可能只是平面的存在,是无法越过维度去与“神”平视的线条罢了。
谈何规律呢。
安无咎凝视着面前的灯光,很容易地接受自己只是广袤未知里的一粒尘埃。
他成长于一个小小的实验化的囹圄之中,是科学干预下的产物,连呼吸都被丈量过,他不是正常的人类,什么都不相信。
所以安无咎什么都不害怕。
唯独沈惕。
他是安无咎渺小生命里,唯一一个确定的未知。
是属于他的神。
钟益柔半夜惊醒,她似乎做了噩梦。安无咎关心地抬头看过去,见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了脸。
安无咎提着灯,给她端了一小杯从房子里找到的水。
“没事吧?”
钟益柔抬起头,满脸泪水。
“你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吗?”
安无咎一瞬间被她的话刺痛了。
钟益柔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要是还有下一次,你能不能帮我去告诉她,我……我其实很喜欢她。”
她握着杯子的手攥得很紧,指尖泛白。
“我都还没来得及说……”
钟益柔闭上眼,看到的全是杨尔慈沾满了血的脸,是她的身体一点点在自己怀中变冷,变得僵硬的画面。
哪怕她用尽毕生所学,也换不回她的心跳。
安无咎忽然就想到了杨尔慈站在天台的模样,明明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已经要靠抽烟来缓解,却还记得钟益柔讨厌烟的味道。
“这种事我怎么帮忙。”他坐到床边,轻声对钟益柔说:“如果有下一次,你要自己说。”
钟益柔抬眼看他,“可是……如果真的有下一次,我就不记得了。”
“我会提醒你的。”安无咎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我监督你,你要自己对她表白。”
说着,他伸出手,作出拉钩的手势。
“安无咎,我又不是小女生。”钟益柔吸了吸鼻子,推开安无咎的手,破涕而笑。
安无咎也笑了笑,“那大姐姐,再休息一会儿吧。”
“你也睡一下,不要守夜了。”钟益柔指了指他的手臂,“不睡觉伤恢复不好的。”
安无咎点头,回到刚刚的位置。
即便钟益柔这样说,沈惕不回来,安无咎怎么都睡不着。
他盯着眼前的绿灯,时间长了,眼睛都变得有些模糊,于是他只好暂时闭上眼。
一些景象在他眼前晃动。
忽然,一些幻觉从他的脑海中钻出,出现在安无咎的眼前。他好像变回了一个孩子,很小很小,躺在一个洁白的房间里,耳边是心率监护仪停止的长音。
漫长的嘀声。
哭喊声被隔绝在墙壁之外,似有若无,好像是母亲。
很快,一个清晰的声音出现在安无咎的耳边。
[无咎。]
安无咎很想睁开眼,想挣脱,但他做不到。
那些幻觉卡顿起来,变成不连贯的碎片,就连幻觉里的声音都是破碎的。
他只能听到支离破碎的片段。
[当然……我们一定会……]
那声音中断了,在消失的时候,安无咎确定,那是沈惕的声音。
他睁开眼,眼前的房门外传来声音。
安无咎瞬间清醒,以最快的速度抬起手里的枪,低头瞄准。
下一秒推门进来的,是浑身沾血的沈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