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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
在纷飞的战火,铿锵的战鼓,刺耳的厮杀声中,他披着凌乱的头发,像个失常的疯子,蹲在地上,在众臣古怪的打量中,安静地卜卦。
“殿下。”他们希望他清醒。
姬旦却忽然抬起头,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望着即将被攻破的城门,喃喃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竟然是乾卦。”
“竟然是乾卦。”
“天啊,”他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哽咽着问道,“你的天意就是戏弄我吗”
他再没看手中的卦象,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弃了手中的树枝,站起身来,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拖起一把长刀,走到城门前,伫立着
“我周氏历代都是战死沙场的英雄,我虽年幼也应如是。”
“我会为周氏、为西岐、为子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城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攻击破了,将士们看着站在城门前的姬旦,心中也燃起了热血,纷纷死战,战火终于弥漫到西岐城中。
武庚纵马而入,看到了姬旦,他居高临下地看这个弱小的孩子,看着看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斩下他的头颅,他只不过派人看押姬旦,将他关起来。
然而,这个小毛孩儿竟然很有骨气,拼死要战。
武庚嗤笑一声,冷道“执着什么西岐城破,前方的大军必定自乱阵脚,那群见风使舵的诸侯们见你们如此,自身难保,怎么会对你们施以援手哼,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大周败是必然的。”
姬旦死死地瞪着他,武庚笑了笑,看着地上占卜留下来的痕迹,捡起一只树枝,“哦”了一声,喜道“你竟然会占卜。”
他用鞭子打量着姬旦的脸说“听说文王善卜,你是他的儿子,应该也很善卜吧”
姬旦一言不发。
“父王跟我说,文王当年走前给商卜算,算出一个上上卦,若不然,你再算算呢”他道,“你若算的好了,我就饶你一命。”
姬旦还是不说话。
两人对峙许久,武庚轻哼一声,拉着缰绳,扭过马匹,道“不算我也知道天命在商的结果,行了,你没用了,还是去死吧。”
姬旦忽然开口“天命不在商。”
武庚身体一僵,转过身,语气危险“你说什么”
“天命不在商,”姬旦不怕威胁,“我父亲死前算过,大商命数已尽。”
“任你如何折腾也逃不过这
一点。”
姬旦稚嫩又狼狈的脸此时和少舸那张脸重合在一起,武庚神情陡然阴鸷,他扬起鞭子,打算直接打死他,可在他那一鞭即将落下时,天上闪过一道明雷,“轰隆”一声,厚厚的云层中闪过一道巨大的龙影。
武庚感觉自己的鞭子被人死死拿住了,他往后一扯,在尘烟弥漫的战场上扯出来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
他愣了愣,皱着眉去打量她那张脸,很自然地就对上了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紫色的、纯澈的眼睛,不过,比起这个他看过更干净的,有光无神,麋鹿一般的干净。
那是茶茶的眼睛。
他攥着鞭子,看着那个小丫头,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好像只一眼,就够他深深地记住她,然后,永远也不会忘记。
“四象”姬旦慌张地喊道,“你怎么来这了”
四象手里抓着鞭子“过来帮忙。”
“你帮什么忙”姬旦说,“快回去。”
四象想了想,看着天空中化作巨龙的烛九阴,问“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烛九阴伸着爪子,回“在下也觉得。”
四象点点头“是吧”
她松了手上的鞭子,小小的个子把姬旦藏在身后,望着马上的人,对他说“要不然你回去呢”
武庚沉下脸,声音有些颤抖,问“你是谁”
四象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我自然是我爹娘的孩子咯。”
“你娘是谁”
“我娘啊,”四象骄傲地昂首挺胸,叉着腰喊道,“我娘就是华山圣母,杨婵”
“胡说”武庚死死盯着她,道,“你娘是九苗的母蛊,茶茶。”
“啊是吗”四象自言自语,“我娘倒是跟我说过我有亲娘来着。”
她摇头晃脑“但她也说了,我亲爹娘都死了。”
“不过,”四象跟烛九阴嘚瑟,“我娘说,不管生还是死,我都是亲爹娘此生的最爱。”
烛九阴笑呵呵的。
四象这张脸,这双眼,足以让武庚肯定她就是自己的孩子了。
他看着四象活泼地说“谢谢你告诉我娘是谁。”
“嗯,”她又开始叽里咕噜,“我娘教我要对人说谢谢。”
武庚再无心战场,他从马上下来,走到四象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丫头,吩咐人押走了姬旦,四象看到姬旦被带走“诶”了一声,急切地跑过去,被武庚拽住了胳膊。
四象终于皱起眉,不满地看着这个怪人。
烛九阴盘踞在天边,说“我找你的气息了。”
“什么”
“就在这个人身上。”
“哦”四象眼里的不满散去了,她打量着眼前的怪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啊怎么会有我的气息”
武庚一怔,他陡然遇到自己的骨血,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打招呼,没
想到四象主动问了,他沉默了很久,蹲下来,平视着四象这张肖似自己的脸,说“我是大商的太子,是你很亲近的人。”
是吗四象歪着头,那这跟你有我的气息有什么关系
想看春雨惊蛰的穿成三圣母后跟哪吒四处添乱吗请记住的域名
“有关系,因为我们血液里留着一样的血。”武庚在这一刻忽然了悟了姜姬对待他时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伸出来的手又放下来,只是安静地在战场上凝视着她。
这个答案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抽象了,四象抬起头问烛九阴,烛九阴说“不是血,是你本身。”
那能是什么
四象的头歪过来又歪了过去,最终从哪吒那些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话里找到了答案,她眼睛一亮,抓住武庚的手,兴奋地说“我知道了。”
“不是血,你身上有我自己。”
好像无数代四象蛊都是一个人,不是什么母女,更不是什么长辈与子孙,她们从未分开过,一直、一直都是那一个人,那一只蛊。
四象找到了答案,望着烛九阴,声音和历代母蛊重合在一起,冷淡的、疯狂的、活泼的还有茶茶那平静的声音,融合成一句
“我不是人,我是九苗的母蛊。”
武庚脸色一变,下意识松开手,眼前的四象似乎扭曲成一个由肮脏和可怖的蛊虫组成的肉身,懵懂地看着他,宣判了他的死亡“我得收回放在你身上的我自己。”
她笑眯眯地从脖子上拿走了那串用来禁锢她的北海海眼,丢给了挣扎着跑过来,打算将她拉走的姬旦,紫色的珠子在离开她的瞬间,武庚身上被杨婵封印沉睡的四象蛊有感本体的召唤立即苏醒,像当年蚕食茶茶的身体一样,迅速从他的五脏六腑里抬起头来,从里到外,啃咬着他的整个身体。
武庚捂住嘴,鲜血却喷涌而出,溅到了四象的脸上。
他在剧痛之下,看着四象那张被血弄脏的脸,竟然模仿起自己的母亲,试图擦掉四象脸上的血,给她披上一件人皮。
父女俩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一个是温柔,一个是困惑。
四象眨了眨眼,听到武庚说“你不是蛊。”
“是吗”四象笑了笑,说,“我娘也说我不是。”
“杨婵对你很好。”他竟然记住了只听过一遍的名字。
四象“嗯”了一声,补充道“哪吒对我也很好,”
“他们很喜欢我,”四象幸福地说,“也很爱我。”
武庚眼中有了热意,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拍了拍四象的脸,说“我也是。”
“你也是”
“嗯。”
“哦”四象一边杀他,一边向他道谢,“谢谢你。”
“你有名字吗”
四象点点头,乖巧地说“有的,我亲爹给我取的。”
“我叫四象。”
武庚表露出诧异,又听她说“我亲爹说混沌分天地,天地化阴阳,阴阳变四象,四象生万物。
”
“我是初始,是变化,也是终结。”
武庚微微瞪大眼睛,几乎在一瞬间确定四象口中的亲爹就是少舸。
竟然是你。
竟然又是你。
天边闪过明雷,少舸诅咒一般的话语再一次萦绕在耳畔,他说
大商要亡了。
死到临头,武庚还是不甘,他愤恨者,怨恨着,憎恨着,心道,天命在商,必将千秋万代
可是,他恨着恨着,疼着疼着,看到了一切的开始和终结,他的孩子,四象。
她是九苗的终结,没想到也是大商的终结。
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他的任何挣扎,任何不甘,都像是当年的九苗一样,都是一场空。
一场空。
他无奈、绝望、怨恨,然后抬起已经被啃噬的失去血肉的手臂,拥抱了他的孩子,也拥抱了他的命中注定。
他逐渐化作一具白骨,只余下外面沉重的盔甲,他抱着四象,此生所有的暴虐,杀戮化作虚无,浮在身体外的人皮,在他失去肉身时,真正融入他的灵魂里让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他忽然了悟了当年如何也不能明白的茶茶的愿望。
他声音很轻,终于愿意解除枷锁,给予她、她们以自由,他说
“你是人,不是九苗的母蛊。”
四象微微瞪大眼睛,眼中的紫色莫名聚起变成了一汪柔软的水,来自灵魂的无数个她齐齐悲鸣,四象疑惑地仰着头,想要一如往常一般问烛九阴她这是怎么了,可是自己却流下来不单单属于她的眼泪。
“小友,”烛九阴飞腾在空中,温声道,“你给予了我自由,而你现在也自由了。”
自由
四象低下头看着那个拥抱着她的骷髅,在因为她而按下暂停键的战场上,眼里流着泪,好奇地反问道“你对我很好,你是我亲爹吗”
武庚已经死去了。
“可是我亲爹已经死了,”四象好奇,“怎么会活着呢”
她抬起双手,在他死去以后,终于拥抱了他,她低下头,说“不对,你没活着,你死了。”
她流着泪,有些凉薄地重复道“你死了。”
她听着姬旦变了音的呼唤声,抬头来,发现西岐城遍地躺着受蛊虫侵扰而死去的人,他们惨叫着、恐惧着、哀求着,于是她默默捡起姬旦没拿住,落到地上的北海海眼,自觉地将其重新戴到脖子上。
下一秒,蛊毒的侵蚀暂停了。
除了那些死去的无法挽回的人,其余一切人都不会因为她再死去了。
她这一来一回,抱着她的骷髅散开来了,扑倒地上变成凌乱的骨头块儿,她摸了摸手里冰冷的珠子,说“我不是蛊,我是人。”
无论敌我,现在没有人敢靠近她,惊恐地看着她一个人神神叨叨的叨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姬旦不顾属下的劝告,丢掉沉重的盔甲,跑上前去,把她从骷髅堆里带了出来。
他拍了拍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四象看着他眼中的关切,转过头,看着地上的骷髅,莫名其妙地决定了什么,她重重地“嗯”了一声,拥住了温暖的活人,轻声说
“不能做蛊,”
她说,
“我得认真地做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