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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等我再次睁眼猛然起身时,我发现自己在一处十分不熟悉的水潭中。
我喘着气,满目充盈着潭水。
依稀记得沉入水中时还是白天,而现在,周围都因天色变得昏暗。
我又睡了很久吗?
我还没来得及抹去眼前模糊的水渍,凝神看清除前方状况,我便感到岸上有两道身影朝自己奔来。
他们冲我异口同声,喊出了我的名字:“玄璃!”
听到兰泽与云昱的声音,我立刻觉得心安不少。
看样子我是平安地从魔尊的心境中出来了。
我想到方才转变眼色的魔尊,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是暮涯残留在魔尊的意识所致?
有着与暮雪一样容貌的自己,贸然闯入魔尊的心境,继而唤起了暮涯的意志?
所以魔尊才会,不,魔刀才会一时间失去了操纵云坤的能力,云坤的眼色才会因暮涯影响而产生变化?
我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昏暗,全然不顾进入潭中的身影,聚精会神地思索着。
别说是魔尊,就算是我我也想不到,暮涯对暮雪的留恋能弥留这么久。
不过魔刀有那么多使用者,怎么偏偏是暮涯的意志能够对魔刀产生影响?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麟霜会知晓吗?
麟霜应该与暮雪相处甚久,既然如此,麟霜知道暮涯也深爱暮雪吗?
天啊,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纠葛。
想到这,我不禁握拳拍打水面,惊起水花阵阵。
此举也让在旁的二位一头雾水,兰泽抢先开口,关切问我:“玄璃,你怎么了?”
他边说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生怕我仍有不适。
我这才缓过神来,两手撑着卵石正要站起来,就被右侧的云昱眼疾手快地横抱出水。
云昱的猝不及防让我心慌,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抵住了云昱的肩膀,迅速开口:“你把我放下来,我好得很,活蹦乱跳的。”
云昱不理睬我,抱着我趟过水潭,上岸后才默默地将我放下。
我站好,拍了拍身上的水花便客气地向云昱作揖:“多谢。”
兰泽也跟随我们上岸,站在我身边,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我便故作神秘地冲他俩说:“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做梦去了哪里。”
兰泽无奈地摇头,见玄璃精神状态不错,他心中的担忧也渐渐消散。
兰泽边应声边伸出手,将我头上已不规整的发饰拆解:“那你说说,梦到了什么?”
随着金簪和盘发离开自己,我顿感轻松不少。
“我去了魔尊的心境,差点就回不来了。”我吐了吐舌头,还不等他们发问就将所见所闻讲述。
兰泽对魔尊忽然转变心意而饶有兴趣,他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下巴,有所思量地说:“看来我的推论不假。但是按照常理,魔尊等同于魔刀的意志,魔刀可不会容忍其他意志左右自己的决定。”
兰泽说罢看了一眼云昱,随后他向我伸出手,对我发出邀请:“玄璃,我们借一步说话;我们族内的历史,与人族无关。”
这话一出让本还淡然的云昱目如暗流,他眼神变换迅速,直接拦在了我面前。
云昱横眉立目地盯着兰泽,对兰泽反唇相讥:“魔尊已在云锦宫闹得天翻地覆,眼下情势瞬息万变,这时候了,还要藏着掩着?”
兰泽毫无顾忌,轻蔑的话语自他喉咙吐出,火药味十足:“孤蛟族家事,玄璃作为本族当然有权了解,你一介人族算什么?”
万万没想到,我醒来后又遇到这样剑拔弩张的状况。
我硬着头皮从云昱背后走到了他们之间,强行伸手将他们左右推开:“冷静,冷静,兰泽喊我单独讲话而已,云昱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大可不必因为这种无聊的事争执。”
我一时嘴快倒让云昱转而看向我,他一脸不悦,对我满腔怨愤:“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玲珑石,吾再三退步,不代表兰泽言之有理。”
我转过身背对兰泽面对云昱,连连点头,我一边把玩着兰泽拆下来的金簪一边对云昱好声劝慰:“行行行,我嘴瓢我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宽恕可以吗?”
我原以为我说完后兰泽和云昱之间关系会稍微缓和,结果两位虽是安静下来,互相看对方的眼光中都带着不平。
我吸了一口气,这俩是都在酝酿啥?
左侧右侧皆感他们目光灼灼,我不假思索地举着手中的金簪在云昱眼前晃悠,企图打破我们仨之间不友好的氛围:“云昱,我仔细瞧了瞧,这金簪还挺好看的,上次我还没见过它,这是你宫里新做的吗?”
云昱的目光本还不受金簪影响,可他听到我这么说后,眼神便有了变化。
云昱似乎是受到了我这句话的影响,他顺着我手中摇晃的金簪看向了我,神色缓和了不少。
“你喜欢?”云昱问到。
“喜欢呀,金簪的珍珠点缀海浪,还有兰花相伴左右,构思巧妙又好看!不愧是宫里,什么能人都有!”
我这么说着还拿着金簪指了指上边的珍珠,正打算将它交还给云昱。
云昱却及时开口制止了我的动作,我见他脸上掩过一丝喜悦,但又不以为然地对我说:“喜欢就拿着,不值几个钱。”
兰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玄璃和云昱,心思缜密的兰泽很快明了云昱对玄璃的态度有所转变,或许这点微妙的变化连他本人也未曾留意。
我见云昱心情好了不少,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模样,便趁热打铁地关心起他的国事:“云昱你是不是都一直在这儿等我醒来?”
云昱仿佛有所预感,他眉头略皱,低眼问我:“你有事?”
眼见云昱反应如此迅速,我不由地眨了眨眼,摸了摸手中金簪的海浪,故作悠哉地回复:“这不是怕你一直把心思放在玲珑石身上而耽误国事嘛?今天早朝因魔尊打断了,正殿还被毁……”
“吾自由安排,不用你费心。“云昱不等我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又想过来拉着我往后方离开。
我两手背在身后,轻巧地躲开云昱的动作,小步挪到了兰泽身后探出了个脑袋,试探性的对云昱好言好语:“现在也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处理奏章,等我和兰泽聊完了你事情也处理完了,岂不美哉?”
“玲珑石。”云昱面目冷峻,金眸堪比深渊让我不敢直视。
“兰泽都说了,这是我和他的家事。”
我就像做错事后面对玄尹师兄追捕时,躲在玄琰身后那样躲在了兰泽身后,面对云昱颜面骤变,也让我不自觉地抓住了兰泽的衣角。
“兰泽说什么你都信?你和他哪里像是同族?”
云昱气急败坏,本还有许多话想说出口,可他见玄璃下意识地抓住兰泽衣角时,心中反而冒出一股失落。
莫名冒头的失落很快吞并了云昱的气恼,让他从烦躁中快速解脱;随之而来的理智也让云昱开始平复心情。
“如今情势不容乐观,你不是和我说大家要各司其职嘛?兰泽说的话我信,你说的话我也信啊,不然也不会被你糊弄那么多次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昱一个字都没说,脸一沉,直接转身离开。
云昱此举倒让我有些担忧,我赶紧从兰泽背后出来,冲着渐行渐远的蓝色背影喊道:“云昱你生气了?”
他听后有所停顿,结果一句话也没说反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我搓搓手里的金簪,一脸纳闷地转身看向一脸意味不明的兰泽,郁闷问道:“兰泽,我刚刚有说错什么吗?”
兰泽斯文依旧,他落落大方地俯身,伸手用拇指摸了摸我的耳鳍,轻声安慰:“玄璃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有时候,我们的玄璃不太明白听者的心意罢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时候自己是说话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看样子以后还需更加注意。
云昱快步走向云锦宫殿宇,他也不明白刚才有一瞬间怎么对兰泽与玄璃单独相处格外介怀;因为玲珑石本该就待在他的身边,玲珑石此刻对人界来说很重要,玲珑石是目前唯一可以制衡魔刀的战力?
云昱想到白天的危及一刻,形势紧迫到让他心跳加速甚至让他惶恐,他害怕玄璃会被魔尊所伤;然而结果却是玄璃成竹在胸,与魔尊直接掌心相对,并且重创了魔尊。
他第一次见到玄璃的力量,她竟有那么浑厚高深的功法。
让他当时都不免想:难道素日里与她试炼时都是玄璃有所保留吗?
面对魔尊的压迫攻击,玄璃反击都不见多费力,冲云破雾之姿仍让云昱历历在目:她像是灼烈的太阳从月中降临人间。
虽然这样的想法让云昱自己也觉得有所矛盾,可玄璃今日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她似自万丈金辉而来,面对汹涌的攻击气劲豪不退缩十分勇猛刚烈,但她的光辉倾流四周时却让云昱倍感温柔。
哪怕魔尊现在并不是最好的状态,从白天观察,玄璃也是轻松应付。
今日一战云昱也留意到哪怕是兰泽也不能全然不顾魔尊的魔息,元玉山所言不假,玲珑石是已知唯一可牵制魔刀。
现在的玄璃,已经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吗?
相比这些,云昱还是更为在意魔尊对玄璃的态度,他见到她时喊出的那个名字倒是十分陌生,回想玄璃当时的态度她对暮雪这个名字没有多大反应……
云昱忽而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思索着,云昱联系起玄璃身上莫名出现的红莲,最后得出结论:魔尊与玲珑石,或者魔刀与玲珑石应还有另一层关系,与魔尊所唤的暮雪相关。
魔尊今日来是为玲珑石,不是自己。
云昱心中默念着一些关键,最后豁然开朗:从刚才兰泽所言,他很早就留意到了玲珑石与魔刀有关联。
呵,难道就只有你能留意到吗?
云昱皱了皱眉,兰泽故作神秘要与玄璃单独相处,谁知道他又要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玄璃?
云昱想到之前晚宴上,兰泽对玄璃格外好心,玄璃对兰泽一脸信赖的模样浮现云昱心头;刚才玄璃下意识躲在兰泽身后,拉扯对方衣角的情形又再次闪回云昱的脑中……
素日里自己对玄璃包容关心有求几乎都应,结果她对兰泽倒比对自己还要信任?
云昱记起刚才玄璃劝阻他时的话,脱口而出就是指责他咄咄逼人,这不是明摆着她偏袒兰泽吗?
什么同族相连的血脉情谊,几百年没见没接触过的同族,突然跑来,见了几面就触发了同族的惺惺相惜?
云昱越想越觉得烦闷,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强压心中莫名的不快朝殿宇走去。
“将奏章拿一些到清辉殿。”
云昱边走边用秘言嘱咐式微。
式微有些意外,应声后还是多嘴,好心问道:“玄璃殿下无恙吗?”
云昱没好气地回道:“好得狠,和兰泽在后山私会。”
式微一听王上语气不对也是敛容屏息,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小心地询问王上是否需要盯梢。
“不必了,省得吾要被玲珑石诟病膈应。”
听得出,王上此时心情十分糟糕,式微赶紧闭嘴再也不做回复。
随即,云昱又想到了什么,用往常的语气吩咐式微禁止任何人靠近后山。
“属下遵命。”
式微心里咯噔一声,直叹此间能让王上这么恼怒又挂心的,恐怕也只有玄璃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云昱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我这才收好手里的金簪。
随后我抬头冲兰泽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猜测他今日赶来的缘由:“兰泽你今天特地赶来,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早就留意到魔尊的意志可能不再唯一?”
兰泽眼中有些赞许,他从容地点了点头:“不错,但我是从你——暮雪所在的族人那边了解到的。”
兰泽的言词有异于之前,这让我有些不解,我揉了揉自己的耳鳍反问他:“我和暮雪,与兰泽难道不是同族吗?”
他听罢,先是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耳鳍,我感觉到和之前一样,兰泽指尖的冰凉点缀在了我的左耳鳍。
然后兰泽看着我,缓缓地垂下了他的眼帘。
此时月色渐升微风拂水,兰泽娓娓道来了同族又不同族的缘由。
“暮雪所在的妖族是由她十代前的祖辈创立。十代以前,他们本是天山与现今云龙国交汇处不冻泉的昽鲤妖,因自身极少覆盖的鳞片可焕发金色光芒因此自称;后来因想在妖界中获得更高的权力力量,他们想要与我归属的蛟族通婚。”
我睁大了眼,还不等兰泽接着往下讲述,就打断了他的思路:“通婚?可是,一个是鱼,一个是蛟族,这、这怎么有可能繁衍后代,好比山雀和山鸡,怎么能生蛋呢?”
谁料兰泽听完我最后一句话反而忍俊不禁,打破了原本我们之间较为严肃的氛围。
他抿嘴偷笑,伸手拍了拍我的头,似乎是意味深长地感慨道:“想不到,我们玄璃看起来年岁不大,倒还是清楚这些。”
“别提了,还不是我小时候贪吃,心想抓一对回来生好多,以后就不用再抓了。可我压根抓不到成双成对的,于是我就把山鸡山雀一雄一雌凑合关一起,毕竟它俩都是鸟,应该也能行;结果我等了十二天,一个蛋都没,跑去问麟霜,麟霜直接捶了我的脑袋,骂我瞎闹。”
说到这里我还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兰泽见我描述地有板有眼,忍不住抬起食指压住了他的嘴唇,对我满面笑容:“你也是胡闹。言归正传,你也知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可凡事总有例外;蛟族本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昽鲤族恳求许久随便是哪位蛟族都可以并承诺昽鲤族归属蛟族管辖,甚至不冻泉也奉上一半。”
兰泽说到这儿时又补充道:“不冻泉是天山脚下唯一不受冰冻的水域,天山泉水澄清甘冽,算得上是当年最佳的水域。”
我点了点头,连忙追问结果:“所以你们答应了?”
“是。没过多久,那位入昽鲤族的蛟族居然诞下了四枚蛋,最后都成功孵化,只是外观十分奇怪。他们有着我们蛟族的头部,却有昽鲤的鱼身,为此蛟族甚为惊恐质问他们为何能繁衍出这样的异类。我至今也没有找到原因,这件事在当时的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迫于压力,那位蛟族与当时的昽鲤族族长一同被驱赶,他们携带着四枚蛋离开了不冻泉,成立了最早的鱼龙族。”
我听得有些入迷,难怪兰泽说我和暮雪与他同族,又有些不同。
鱼龙族多多少少还是有着蛟族血脉,虽说他们二族能够繁衍也是让我不解,但有一个事情倒让我更加在意。
兰泽见我欲言又止,十分善解妖意地默默点头,示意我但说无妨。
“那他们怎么繁衍呢?听你说这件事妖界都不认同甚至鄙弃,鱼龙族就算有不为人知的方法可以跨越种族繁衍,但也不会有其他的妖族接受他们吧?”
兰泽抿了一下嘴角,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颞部的鳞片,神情复杂地回答了我的疑惑:“正因如此,鱼龙族从这最早的四个孩子开始,每一代都是互相通婚,兄妹,姐弟诸如此类地繁衍。甚至,如果下一代只有单独性别,他们会选择与父母……”
“啊?”
我不由惊呼,突感自己的认知被一桶凉水冲刷,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揉了揉自己的额骨,歪着头皱着眉,对鱼龙族所为感到震惊:“这?我不了解妖族是否与人族一样,从我有限的学识中了解到人族是十分避讳这样亲上加亲,书上还会有报应之类的警告,甚至有诸多故事传说亲兄妹通婚生下‘妖怪’,或者压根活不过三岁之类的说法。这鱼龙族的做法,按照人界说法,就是、乱伦?”
兰泽看出了我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他等我一番自言自语后,才试探地问他是否可以继续说明。
“抱歉,我头一遭听到这样的情况,或许我长居人族,对于妖族实属不了解。”我拍了拍脸,企图赶紧让自己缓过神来。
兰泽摇了摇头,宽慰道:“这不怪你,实际上妖族对三代血亲不通婚也是心照不宣,若非鱼龙族由此先例,我也会对此震惊。”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鱼龙族真的顺利繁衍下去了吗?”
“他们繁衍了诸多后代,但夭折过多,蛋中未能成功孵化的大概有四成。就算成功孵化,年幼的鱼龙族也有八成无法活过百年。我们妖族度过第一个百年便可修成人族样貌,这也象征第一次成长。”
兰泽这么说着也拿出了相应的证据,一串由四列贝壳串联起来的贝壳长帘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提着这一长串的贝壳,指了指这上面的篆刻纹样对我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记载了全部鱼龙族后代姓名生卒的记录。”
对于这些存有一星半点蛟族血脉的后代,兰泽内心或有惋惜,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缕悲凉之色。
我小心地凑近观看那些贝壳上篆刻的纹样,这些我不熟悉没有记忆的文字,却记载了与我紧密相关的暮雪的亲族。
一串串的贝壳,大小错落地排列着,晚风拂过这些贝壳时,都忍不住发出清脆的歌声。
“这上面有暮雪的名字吗?”我出神地呢喃着。
“有。她和拜为连理的兄长,都被放在了这里。”
兰泽小心地提起这一串叮当作响的贝壳,向我指了指倒数第三排,那个贝壳略大,白色的贝壳内的纹样倒比方才自己看到的有些繁琐。
看着这么多贝壳叮当作响,想到在这些妖有八成都是活不过百年,我不由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所以到了暮雪这一代,鱼龙族依然实行亲族三代内通婚?这未免太荒唐了吧?为何他们不回归昽鲤或者……”
“哪怕是现在,妖族绝大部分族群也是对鱼龙族不理解。”
兰泽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被这些挽歌的贝壳吸引,他有些出神地打量上面的名字,细语呢喃:“亲族三代内互相繁衍,确实让他们获得了天资异禀的后代,有些后代百年内便可成为鱼龙族对抗外族侵略的重要战力——若非他们因天生身患隐疾难以跨越百年,鱼龙族必能夺回已归蛟族的不冻泉。”
说话间,兰泽便将手中的这串贝壳小心收好,唯独取下了记载了暮雪与其兄长的贝壳。
这枚属于暮雪他们的贝壳被兰泽郑重地放在掌心,递向了我示意我拿着。
我没有犹豫,刚伸出手倒见兰泽收敛起了他素日的温和,兰泽十分严肃地对我说:“暮雪与暮涯情况十分特殊,他们是蛋中双生子,暮涯为长。五百六十六年前,他被魔刀附庸成为魔尊引发三界鏖战;而在五百六十年前,成为魔尊的暮涯与暮雪同归于尽。”
这句话如霹雳惊雷,让准备拿过贝壳的自己呆在了原地,我的右手乍然悬停在兰泽的掌心。
若非风动树影摇曳,我都会误以为时间在我们之间静止。
我顿感心口一阵锥心疼痛,不禁呼吸急促地再次与兰泽确认:“暮雪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
兰泽手保持与刚才一样地姿势,他眼神流转,合上了他月白色的眼眸又再次睁开:“没错。这个贝壳是麟霜送到鱼龙族让他们记载。鱼龙族并不打算留下暮雪与暮涯存在的痕迹,希望可以让大家都遗忘这一对极端的兄妹吧。他们怎会乐意记载,嗜血斩妖搅动两界的魔尊出自鱼龙族。”
“就算暮涯成为了魔尊,暮雪也斩杀了暮涯,这不够功过相抵吗?本来鱼龙族活下来的孩子就那么少,哪怕暮涯愧对两界,本族不是更应该记载下来引以为戒?这是什么歪理?所以暮雪是当年、五百六十年前斩杀了魔尊,她为了妖界人界,杀了或许还有意识的暮涯,暮雪难道不算英雄吗?人族一个名字都没有记下倒也罢了,怎么连鱼龙族都要回避暮雪?”
我忍着心脏隐隐作痛,一把拿过了兰泽手中的贝壳,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这些我根本不认识的文字。
我又想到了在魔尊崩塌的心境中,眼眸转换的魔尊,他墨紫色的眼中看着毫无记忆的我依然饱含怜爱——暮涯的意识过了这么久还残存,我不相信五百六十年前,面对暮雪的魔尊会对暮雪毫无感情。
难过、懊恼、不解之情在我脑中碰撞,让我一时间难以顾及心脏的疼痛,只得全力让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兰泽见我说完后便沉默不语,他便蹲下身来,轮到他抬头看着我,对我柔声勉慰:“玄璃,我们没有办法左右他们的想法。你与麟霜认为暮雪是英雄,但绝大部分妖族认为是昽鲤对于力量盲目追求和蛟族推波助澜,才造就魔界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
兰泽伸出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默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对大部分妖族的想法也十分无奈。
我这才抬眼,与他的双眼对视,我见兰泽眼中同样也有不满和遗憾,还不等我开口,就见他继续幽幽地说:“三界之乱后紧接着是云坤的征伐,妖界便推出我族,要求蛟族要为此负责。呵,我的祖辈们自知有愧,自然为了本族全力抵抗;可蛟族也和暮雪一样,没落到一个赞誉。反而是最后,将云坤斩头的麟霜在妖界广为歌颂。”
我听完兰泽的言词,难免对这些强词夺理的妖族反感,对那些妖族有这样的逻辑倒也没有方才那么意外。
此刻的我已明白,麟霜对妖界的态度为何那么糟糕。
在知晓了这些过往的自己,已对妖界的印象一落千丈。
妖界的以实力为尊,如今看来更像是霸道强权,妖多势重的时候群体实力更能让其他妖族不得不屈服。
为两界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斩杀魔尊的暮雪也好;为了本族声誉和妖界存亡架海金梁的蛟族也罢;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其他的妖族熟视无睹一般,没有感激没有赞誉,仿佛在那些妖族眼里对待暮雪所在的鱼龙族和蛟族只有一句话:那是你们自寻的恶果。
换位思考,若我是麟霜,恐怕也会因这些蛮横无理的妖族们愤然离开,选择待在人界的元玉山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吧。
兰泽忽然起身,陈述往事的他并非毫无情绪,或许想到了当初的那些妖族所为,我体感兰泽流露出了比之前都强烈的寒意。
这让我迅速收回心神,开始担心兰泽是否也会对麟霜颇有微词,毕竟——最后那些妖族赞颂的只有麟霜。
还不等我开口,兰泽就读懂了我心中的忧虑,他神色稍变,很快将不经意的肃穆杀意散去,就连他脚下开始发散的霜花也停止绽放。
随后兰泽一脸温柔地看向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玄璃不必担心我如何对待麟霜,若非她当年突然出现,还不知魔尊要嚣张多久。”
“倘若兰泽反感,其实也不必勉强自己去释怀,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们的结局和暮雪相似;麟霜她,估计一直都在元玉山等待时机,可以彻底摧毁魔刀的时机。”
我握住了兰泽冰凉的手,希望自己的温度给兰泽带来一丝丝温暖。
同时我也悄悄地催动了流光,希望兰泽不会因和自己讲述这些过往而陷入负面情绪。
我将双手合在兰泽的掌心,不动声色地看着兰泽,呢喃道:“我感觉麟霜真的很爱暮雪,不然也不会要求暮雪被鱼龙族记名,也不会来到我身边;哪怕我不是暮雪,麟霜误会也好错认也罢,她都只是希望暮雪还在她身边吧。”
我的一番不自觉的喃语,让兰泽讶异不已,他眨了一下眼,像之前困惑的我一样,对我将信将疑的投来疑问:“麟霜她,爱慕暮雪?”
兰泽对玄璃的说法真是始料未及,当他得知暮雪的贝壳是由麟霜做好威逼鱼龙族记载时,他也有些意外。
可就算意外,当时得知这件事情的他也只是感慨:麟霜与暮雪真是惺惺相惜的一对。
然而方才玄璃谈及:麟霜爱慕暮雪。
这样的情况,兰泽是怎么也不敢想象。
同性相互倾心。
这要是消息传开,真是足以震撼妖界观念,轰动程度定不亚于当年鱼龙族的诞生。
我见兰泽如此反应,立刻明白自己走神说错了话。
我拍了拍脑袋,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懊恼不已,赶忙向兰泽解释:“不不不,唉我这嘴,呸呸呸。”
我一把抓住兰泽,迫切地为自己口不择言辩论,语气快速又激动,生怕自己给麟霜扣了什么奇怪的帽子。
“这就是我自己的一个胡乱推测,麟霜没有明说,我自己推论的……就,就是我觉得麟霜以往谈及暮雪或者三界之乱时,语气不一样。我、我也不懂我就看玄尹师兄给我那些诗赋里的一些描写人间情啊恋呀,这就是我自己,在乱推的一个结论。”
从兰泽的神情和他的语气里不难得知,妖界对于同性恋情大抵与人界态度差不多……这种事情,真正是不合适由自己口中传出。
麟霜要是知道自己在这里胡言乱语,甭管有没有这回事,就我这嘴碎,都足以结结实实地挨揍了。
我见兰泽盯着我沉默不语,似乎是不信任我所言,教我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他的手掌,真情实意又郑重其事地强调:“兰泽你可不能听我片面之言,我真的不懂所以就类比了;你听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我和你说,这句诗一开始也是描写战友之间生死之交,结果后来的人们也不知道为何……”
兰泽没听完我所言,就见他的眼中忽闪一丝暧昧神情。
紧接着,他突然反握住我的手,不等我反应过来,我便被他拉近,差点贴上兰泽的胸襟。
兰泽目如月光皎洁,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我,让我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勾了勾嘴角,莞尔一笑:“看得出来,你确实不懂这些。”
我被兰泽这么盯着,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一股难为情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类似……类似云昱不由分说地凑到自己面前来时一样。
明明兰泽所散发出的是霜冷之气,可此刻,与兰泽如此靠近的我却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兰泽,我……”
我还没说什么,兰泽便握住我的手,在他将我的手抬起时,兰泽也顺应着我手所及的高度默默地蹲下。
兰泽将我微微张开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雪白的犄角上,他屏气凝神地将脸靠近了我的左侧,不足一寸的距离,让他的脸颊几乎要触碰到我的侧脸。
我心下莫名紧张,不自觉地把头往右靠了一点点。
兰泽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紧跟着我的侧脸,而是停滞在此,低声又认真地告知我:“玄璃,在妖族,若你摸向对方展露在外的本族特征,代表着自己心仪对方希望与对方共度一生。”
我瞪大了双眼,立即想到自己第一次与兰泽相遇时的冒失,我便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脸上也是感到滚烫。
难怪,他当时那么抗拒。
苍天,所以我做出了,让兰泽误会的事情。
难怪兰泽仓促躲开自己时,脸上还飞过一抹淡淡的红晕。
原来,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这么戏弄了妖族的王。
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麟霜怎么也不教教我?
要怪,那也只能怪,人族与妖族交流甚少吧,元玉山也没有记载相关事宜呀!
思绪回到现在,眼看自己的手被他握住牢牢地搭在他的犄角上,得知真相的自己心里倒流出一些羞涩之感,我头向旁边偏离,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驳:“我我我,我不知道,对对对对不起,我太冒失了!我给你道歉,我、我真、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可我知道,所以我摸了玄璃的耳鳍,也会因玄璃摸我的犄角时感到欣喜。”
兰泽说着,松开了他握住我的手,他将手伸向我的脸颊,轻轻地划过了我的耳鳍。
未知意义之前的自己并不认为兰泽此举有什么,而现在的我面对兰泽的举动已是脑子一片空白,这……什么和什么?
我不敢再往下想,这些,那些诗词歌赋中所赞颂的情,我一直以为遥不可及也无须去想;一直以来我有麟霜与玄尹几人相伴,反而让我认为男女情爱恰好是这世间自己最不需要的。
但,眼前的兰泽……他……
我深呼吸一下,低下头的同时收回了搭在兰泽犄角上的右手。
此刻的我,反应和兰泽被我第一次触碰犄角时如出一辙:我也紧张地将自己的双手背在了身后,还向后微微倾斜着上半身,回避着对方的目光暗自后退一小步。
皎洁的月光在我们之间荡漾,我的目光却不再同之前一样,穿越月色大方地望向兰泽。
清凉的晚风吹来,让夜间的蝉鸣都格外响亮,更显得我与兰泽之间分外寂静。
晚风初定,踌躇良久的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寂。
“兰泽,我……大概了解你的心意,可我,并不理解。我不解为何你会对我有这般欣喜?是因为暮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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