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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六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琼芳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此时她好似有所觉悟了只提起裙摆自在院子里摇曳闲晃。过去琼芳总觉得很怪为何女人走路老像母鸡啄米东张西望现下换上了花裙她总算也明白道理了。“呃。”花丛揪扯勾住了裙摆琼芳死命拖拉裙子快落下地来了她心头火起喀啦一声整株花木从中扯断残花败柳便附在裙角上如奖品般跟着主人走。不多时又有玫瑰伸手拦道一旁还有花草急于纠缠好似都想偷摸她一把。琼芳无可奈何只能提起裙摆学起了莲步细碎。大摇大摆十几年平日砍砍杀杀无所不为此时若要学人家游园惊梦不免邯郸学步、力不从心。正辛苦摇晃间不巧院中一人迎面走来却是毒嘴阿秀琼芳心下一惊正想掉头逃跑哪知阿秀却也魂飞天外低下了头见鬼似的足奔逃。华山剑法有分教:“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眼看阿秀亡命而走手捧大迭经书定有见不得人之事。琼芳便又喝道:“哪里走!”将裙脚提至膝间奋力一纵便将他逮个正着。阿秀惨叫道:“疯婆子!放开我!”正挣扎间忽然抬头一看见到琼芳的俏脸竟是咦了一声小脸微见红。琼芳见他目光呆滞冷冷便道:“看什么?没见过漂亮女人么?”阿秀冷笑道:“漂亮女人?”嗨了一声运起一口脓痰正要朝地下吐去突然间耳朵给人提了起来不觉惨叫道:“你干什么?”琼芳不似娟儿那般好说话谁惹恼了她向来吃不完兜着走淡然便道:“不是要吐痰吗?快啊老娘等着看哪。”阿秀疼道:“不吐了、不吐了快放开我。”琼芳松开了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你娘呢?去哪了?”阿秀嗨了一声再次运起一口脓痰正要吐出耳上却又火辣起来正要加力扭转阿秀已是大惊大笑:“哈哈!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娘在后厨一会儿要吃午饭啦。”琼芳皱眉道:“早饭不才用过又要吃午饭啦?”阿秀摸着红耳朵哼道:“那是你啊一会儿有客人要来人家可是空肚子的。”元宵夜后京城百姓多半晚起或睡至天色大明、或日上三竿至于吃的是早饭午饭谁也弄不明白。琼芳松开了手道:“好啦带我去找你娘。”

    阿秀低声道:“芳姨你没地方去了么?干啥一直赖在我家啊?”这话敲中了琼芳的痛处大喝道:“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娘赖定了。”朝阿秀背后一推大声道:“走!”琼芳最爱欺侮弱小阿秀让她这么一推不由哎呀一声扑地倒了大迭书本便落了下来琼

    芳不慌不忙左手提住小童衣领右手上抄下拦便将书本一一抄入手里手段利落正是崆峒嫡传的“飞云手”。她拿起书本一看却是本三字经颔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用功啊。”阿秀哼道:“现下才知道不嫌晚了……”话还在口耳朵又让人提了起来忙陪笑道:“姊快把书还我吧。”琼芳却不急着还她捧起书本细细察看只见开头一本是“三字经”望下察看不觉愣住了:“又是三字经?”再看下一本不由咦了一声:“还是三字经?”一连三本全是三字经翻了翻内页尽为手抄一刻一划字迹端整可纸页却泛黄了翻到末页却见到一处小玉宝章正是“少林灵吾”。琼芳满心纳闷道:“这是什么啊?”阿秀低声道:“这是手抄的三字经全是我叔叔的珍藏。”琼芳茫然道:“你叔叔的珍藏?他干啥收藏三字经?”阿秀道:“他喜欢手抄的书说读来别有滋味芳姨你家里可有么?我一本五文钱向你买。”琼芳上下打量阿秀几眼颔道:“当然有十本够不够啊?”阿秀大喜道:“够了!够了!快带我去拿吧。”琼芳哈欠道:“不巧得紧我送人了。”

    阿秀大惊道:“你送人了?送谁啦?快去偷回来啊!”琼芳淡淡地道:“我送孟夫子了。”“孟夫子?”阿秀皱眉迷惑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突然大惊道:“等等!难道你……你也是……”琼芳淡然道:“还没猜到吗?告诉你吧孟夫子的开山大弟子便是老娘我。”眼见大师姐在此阿秀自是瞠目骇然久久吭不出气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孟夫子是京城的老招牌了想他景泰年间辞官之后便开始广招弟子第一个收的学生便是琼芳其后伍崇卿、伍崇华也先后拜入门下直可说是桃李满天下。光阴荏苒当年的小女孩成了少阁主伍崇卿也长成一条大虫现今却轮到阿秀受害了。尤其这孟夫子生平最最敬重顾嗣源家里还收藏他的诗文。为了这份情由对阿秀总是加倍严厉每回抓到因头总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烽火似想送他上西天会外公了?时在辰牌距行刑之刻不到两个时辰便算八臂哪咤现身八枝毛笔一起帮着抄书怕也来不及了。阿秀泄气颓丧:“可恶啊害我白白高兴一场唉……”想起命悬人手更感悲戚低声便问:“芳姨你……你以前让孟老头打过么?”琼芳淡淡地道:“那是数之不尽了。当年他还没这般老抽起藤条是又快又准若是改练起剑法没准比傅师范还强些。”阿秀讶道:“谁是傅师范啊?”念及傅元影便想到苏颖

    琼芳不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便没应声了。阿秀低声又问:“芳姨你挨打时会哭么?”琼芳傲然道:“哭?等下辈子吧管他孟老头怎么打我都当笑话看。”阿秀惊道:“当笑话看?真的假的?”琼芳把秀一掠淡然道:“告诉你吧。我每回挨手心之前一定先自点『珠玑』、『悬殊』两穴待得双手麻木后无论孟夫子如何抽打都似搔痒一样。”阿秀震惊道:“有这种事?”琼芳提起左掌展示伤处道:“瞧这是我爷爷昨晚打的他一共抽断了六根藤条我都还笑着。若非你娘执意替我擦药我还懒得理哪。”眼看琼芳皮开肉绽却似没事人一般阿秀大感震骇忙道:“芳姨您……您能把点穴功夫传给我吗?”琼芳淡然道:“这得瞧你的诚意了。”一听此言阿秀立时趴到脚边如孙儿随祖母又似爱犬遇恩主直把琼芳当成活佛供奉琼芳自是俨然傲笑至于是否真有这门点穴功夫怕只有天知道了。一路来到了主屋却听笑声不绝传来琼芳停下脚来只见花厅里坐了大批男女自在那儿谈笑。琼芳招来了师弟道:“阿秀这些人是谁?”阿秀忙道:“回师姐的话说话那个是大舅公抖脚的是二舅公那个女的是他女儿叫做『淑林』那三个小的是她儿子……”琼芳道:“怎么都是你***亲戚?你爷爷那儿没人来么?”阿秀喔了一声正待答话却听一名女子冷冷地道:“先姑父杨远公是独子并无兄弟。”琼芳心下微凛便与阿秀一齐回头但见背后立了一名美女三十来岁身穿彩服其上绣了一尾黄凤。远处更停了一顶华轿轿前站了八人想来都是她的轿夫。来人排场不小看这女子又是黄袍在身、又是八人大轿不免让琼芳微微一奇想她琼家是帝王姻亲衣冠上也仅以火凤为饰莫敢绣黄这女子如此大胆不怕宗人府追究?正起疑间忽听院子里传来叫声:“徐王爷驾到!”礼乐声大作又是一顶官轿抬入庭院轿帘掀开行出一名胖壮男子手上牵了两名孩童一概身穿玄黄袍饰以染靛天龙。琼芳点了点头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阿合到了。”

    这“徐王”名唤朱合过去逢得爷爷寿宴他必然备妥礼品到府祝贺乃是爷爷嘴里的“阿合”只没想他平日谦恭有礼私下排场也这般浩大。正瞧间却听花厅里传出喊叫:“王爷!您可来啦!”官轿一到厅心里的老老小小全迎出来了琼芳侧眼打量只见方才那位“淑林”拉住了凤袍美女满面堆欢几名舅舅也围着那胖壮王爷高声谈笑那“淑林”的

    几个儿子也不落人后只簇拥着徐王的两个孩子又跳又笑。“啊淑宁一年不见了你一样美啊……”、“淑宁打小就美咱们几房女儿里谁及得上她?”那凤袍美女原来便是徐王妃名叫“淑宁”也是“淑”字诸女之一她给亲戚们簇拥着却无一分笑意只冷冷地道:“大姑妈呢?在厅里么?”那“淑林”忙道:“大姑妈昨晚没睡好还在房里歇着先来坐坐吧。一会儿再向她拜年。”、那淑宁听了说话却未应声只行上几步来到阿秀面前冷冷地道:“你娘呢?怎不来迎接我?”听得此言琼芳微起茫然不知所以。阿秀却低下了脸躲到自己背后不肯出来。琼芳暗暗猜想料知阿秀定是闯了什么祸这才怕着淑宁。当下护在他身前淡然道:“顾姊姊人在后厨你有什么事么?”那“淑宁”压根儿不睬琼芳只管凝视阿秀不言不动。琼芳越纳闷了不知这女人何以冲着阿秀来?想着想蓦地心下一醒:“啊呀我可傻了这女人和顾姊姊有仇啊!”这“淑宁”贵为王妃阿秀却是个稚龄孩童彼此能有什么过节?想当然尔自是恨其母而怨其子殃及池鱼了。正想问个明白主屋里却奔出了一人气喘吁吁:“哎呀哎呀我的王爷表姊夫!我的美人淑宁姊您俩过府怎不先差人打声招呼杨二有失远迎啊。”解围的到了看杨绍奇满头大汗背后还跟着“淑琴”、“淑怡”两姊妹当真是如影随形看他满头大汗抢到淑宁面前搓手陪笑:“姊夫姊姊你俩快请里头坐吧外头好冷哪。”那“淑宁”阴沉着脸仍在打量阿秀眼看杨绍奇猛使眼色琼芳心领神会便带着阿秀走开免生捍格。淑宁见阿秀走了便道:“大姊陪我进厅。一会儿去瞧大姑妈。”那淑林堆着笑招来了“淑琴”、“淑怡”姊妹们一路簇拥着王妃便朝厅心而去。场面略显尴尬徐王爷咳了一声眼看杨绍奇还在那儿陪笑便道:“载儆、载信还不喊表舅?”两名男童齐声道:“二表舅。”杨绍奇自也识趣取出了红包一人上一个两名男童称谢接下随手交给背后随扈看也不看上一眼想来红包收得多了心里烦。那徐王呵呵笑道:“绍奇你大哥呢?”杨绍奇干笑道:“我哥出门去了还未回来。”正说话间屁股却挨了一拳不由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徐王拉过了一名男童瞪眼道:“载儆不许胡闹。”杨绍奇白挨了一拳却只能陪笑道:“没事、没事。”俯身下来道:“载儆听说你练成了少林神拳是不是啊?”那男童嘿嘿一笑:“你

    领死吧。”提起拳头便朝杨绍奇屁股去打杨绍奇则是“哎呀”、“哎呀”几声叫任他嬉闹玩儿。琼芳躲在暗处瞧着心中便想:“我说阿合怎么跩了起来?原来有这宝贝儿子撑腰。”这“载儆”身分重大便如“载志”、“载允”、“载懹”一般皆是正统皇帝御笔圈选的八世子之一他若能入主东宫成了下一任皇帝这“阿合”自也飞黄腾达成了摄政王。

    方今八大王爷声势最高的便是“徽唐徐丰鲁”五王诸王各擅胜场眼前这“徐王”虽不比徽王、唐王的势力却也有个强处他是“中极殿大学士”的表妹夫既有杨肃观暗地撑腰又何必怕什么“徽王”、“唐王”?无怪近日排场也这般浩大了。琼芳凝目来看只见“载儆”按住了杨绍奇的头当作狗来骑。可怜杨二爷却还一脸兴奋欢笑嘶鸣好似畜生一样。琼芳暗暗笑:“难怪他要替唐王奔走了若是载儆当上了皇帝他这辈子还有机会翻身么?”她看了几眼觉得事不关己转开了头正要找阿秀说话突然眼角一转惊见院子角落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人褐衣布袍长方脸蛋神色隐带淡泊风月清照岂不是大水怪来了?琼芳大吃一惊正想过去察看忽然脚步细碎听得阿秀大叫道:“娘!”琼芳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她急忙回身再看院子一瞬之间那人却不复踪影了。琼芳呆了半晌揉了揉眼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了正惊疑间顾倩兮却已迎上前来先携住阿秀的手便朝徐王捡衽道:“王爷。”徐王神色有些尴尬勉强回了半礼道:“嫂……嫂子……”转头又道:“载儆、载信表舅妈来了还不快叫人?”两名男童贴耳嘻笑朝顾倩兮瞄了几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徐王赔罪道:“失礼、失礼小孩子不懂事……”似想寒暄却似怕老婆生气拱了拱手便也转身走了。顾倩兮默默站着似无介怀之意眼看琼芳站在一旁便道:“琼姑娘你下楼来啦?”琼芳还在东张西望待得顾倩兮唤了两声方才醒觉过来:“啊……是……我……我刚下楼。”顾倩兮笑了笑察看她的衣裳道:“裙脚短了些一会儿我替你放放。”琼芳个子高几与苏颖齐头自也生了一双长腿。她虚应几声想起适才那个“淑宁”忙道:“顾姊姊方才那徐王妃是怎么回事?脾气挺大啊?”阿秀骂道:“下贱老娼一个……哎呀……”话才出口耳朵便给娘提了起来正叫疼间杨绍奇已行上前来道:“大嫂。”顾倩兮见了小叔立时绽放笑容:“总算找到你了。快来。”携住琼芳的手引荐道:“琼小姐这位是我小叔绍奇进士出身现居兵部的五品郎中您以前听过他么?”琼芳虽有婚约在身如今却已离家出走无处可去。此时顾倩兮为这一男一女引荐虽不见得是起意搓和却多少也是为琼芳打算免她受国丈制肘。自也是一片好心了。琼芳明白顾倩兮的心意却也不好明说两人早已相识只得故做惊呼状:“原来是天才进士杨郎中来了!久仰山斗如雷贯耳啊。”杨绍奇干笑道:“不敢、不敢不虞之誉岂敢承当?有辱少阁主清听了。”琼芳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是不虞之誉呢?看杨二爷如此谦冲反让小女子更加佩服几分啰。”顾倩兮察言观色笑道:“怎么?你们以前认得么?”这两人非但相识方才还亲过了嘴只是琼芳不提杨绍奇自也乐得当哑巴阿秀嘻嘻贼笑正要道出实情却让两人一把抓住捂上了嘴。眼看午时将届顾倩兮便道:“绍奇一会儿替我招呼琼姑娘入座咱们要开席了。”

    杨绍奇忙道:“嫂子不一起来么?”顾倩兮道:“娘昨晚哮喘病天亮才睡着也不知醒了没。我得瞧瞧去。”杨绍奇忙道:“嫂子让我去吧你去歇歇……”顾倩兮摇头道:“今日客人多家里不能没有男主人你去陪亲戚们说话吧。”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开却又见到了阿秀便又吩咐道:“绍奇一会儿千万记得别让阿秀喝酒他中午还得去学堂。”阿秀大惊道:“娘!我不要……”话还在口已让叔叔捂住了嘴听他笑道:“琼阁主请这边来吧。”三人朝主屋走去还没走进门里便听得轰轰喧嚷之声看厅里热热闹闹宾客们早已入席徐王夫妇、淑琴、淑怡都在人群里满满坐了三大桌。管家来回走动已在招呼客人却没见到杨肃观。琼芳沈吟道:“杨二你哥人呢?”杨绍奇耸肩道:“谁晓得?反正不在衙门里便在公堂上。鬼知道他上哪去了?”阿秀接口道:“是啊每回我爹失踪大家都觉得好高兴哪。”琼芳噗嗤一笑自知杨肃观公务繁忙自得仰仗妻子照料家中事。正要进屋阿秀却拉住了她道:“芳姨别进去了你不是要教我点穴功夫吗?咱们快去练吧。”琼芳想想也对看屋里全是杨家亲戚言语无味她一来不想应酬二来方才在院里见到一个人影早想去察看明白便道:“说得也是。我一个不之客不便上桌杨二你自己进去吧。”阿秀大喜道:“走呗!走呗!咱们练功去也。”一大一小正要开溜杨绍奇却叫起苦来了:“喂你们放我一个人进屋不怕闷死我啊?”琼芳道:“怕什么?反正有淑琴替你收尸你还担心曝尸荒野么?”杨绍奇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与琼芳相识未久言语间却是百无禁忌宛如多年好友一般当下挽住琼芳的玉臂道:“好啦好啦堂堂的琼阁主皇帝老儿的饭局都去了还怕这个?陪我进去吧。”正死拖活拉间琼芳正要一脚将他踢开忽然眼角一转瞧见了席间一人便道:“要我进去也行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悄悄朝人群一指正是“徐王妃”附耳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杨绍奇茫然道:“什么女人?”琼芳拂然道:“还装傻方才这徐王妃样样冲着你大嫂来当我不知道么?”阿秀插话道:“启禀大师姐那女的叫淑宁是个老娼。”眼看淑宁身子一动好似听到了说话杨绍奇大惊失色忙掩住阿秀的嘴道:“别胡说。”“老娼、老娼!”阿秀不知从哪学来这许多粗口只欢容舞蹈高唱道:“淑宁是个老……贱……”娼字未出已给叔叔一把抓住拖到院中暗处对着屁股一阵乱打。琼芳跟了过来催促道:“杨二你要当我是朋友那便快说吧我不会传出去的。”“好啦好啦。”杨绍奇苦笑几声道:“跟你说吧。这淑宁自小爱着我大哥为了嫁入我家苦等了十多年……”琼芳“哦”了一长声阿秀也是“诶”地一声叫杨绍奇挥了挥手要他俩别打岔又道:“好容易婚期有了个眉目谁晓得我大哥居然又娶了别人她一怒之下便嫁了徐王爷至今都还深恨此事。”琼芳颔道:“原来如此难怪样样冲着顾姊姊来。你哥自己怎么说?”杨绍奇叹道:“他镇日都在衙门哪来时间理会这些闲事?唉……其实这淑宁也是一片痴心只是为了这段孽缘我家老是鸡飞狗跳的亲戚们也

    常拿这事作文章……”阿秀拉了拉琼芳的衣角补充道:“他们说我爹吃完就走白睡了人家。”琼芳正要“哦”地一声杨绍奇急急颤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是有老公的。”琼芳低咳一声便也不胡闹了。想来这“淑宁”情根深种虽已嫁作人妇却还舍不下这段情。无怪常来找人家的麻烦。便又道:“杨二你娘那儿呢?她和淑宁感情好么?”杨绍奇忙道:“放心、放心我娘最明理不过了虽常听人嚼舌却从不为难我嫂子。”琼芳心下不信便道:“阿秀真是这样么?”阿秀道:“是啊我奶奶说淑宁是疯婆子不可理喻。还是我娘最可靠。”琼芳讶道:“怎么?你奶奶很疼你娘?”阿秀道:“是啊三天两头就用指甲掐她当然疼了。”琼芳更惊讶了:“什么意思?”杨绍奇嘿地一声赶忙掩上侄儿的嘴道:“我娘有哮喘病有时晚间睡不着便要我嫂子陪她。”阿秀又补充道:“那是因为我叔叔晚间常常失踪我奶奶找不到人陪只好找我娘了。”琼芳点了点头适才她曾听顾倩兮提起好似老太太真病了忙道:“怎么?这病厉害么?可有请大夫来诊治?”杨绍奇叹道:“没用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心里的结解不开药石也罔然。”琼芳微微一凛没料到这病还有些玄机正想追问下去却听屋内传来叫声:“二表哥!”杨绍奇回头惊看却是“淑琴”、“淑怡”来了一左一右搀住了他娇声道:“你们怎都在这儿?快进来啊。”两位表妹热情如火那淑琴尤其喜欢琼芳忙携了她的手含笑道:“姊姊一会儿我俩一齐坐吧。”这下谁也跑不掉了两大一小便给拖入了花厅来到了席上琼芳正要与淑琴坐下管家却赶了过来忙道:“这位是琼阁主吧?夫人交代请您这儿坐。”不待她答应便已自行走到主桌拉开一把椅子众人凝目望去那座席却是在主位之左、上宾之席地位竟还高过了徐王。

    淑琴、淑怡低呼出声几名舅父也是大吃一惊咕哝道:“搞什么?怎么来个女人坐上位?”自古吃饭便是一门学问主客分际、座次安排万万轻忽不得。看这主桌坐的全是贵客徐王夫妇两位世子外带大舅、二舅、三舅并同杨绍奇、琼芳、杨老夫人与杨肃观、顾倩兮夫妇合计十二张位子其中主位面门居中乃是杨老夫人的位子正对面则是顾倩兮的座席算是下。以徐王地位之尊尚且只能坐老夫人右没想左侧主宾上位却让给了琼芳?听得舅父们嚷了起来杨绍奇正待蒙混解围琼芳哪肯让他搅和?当下拿出了英国公的气势先向淑琴含笑致歉随即行上

    主桌抚裙入座顺便朝徐王爷笑了笑道:“王爷久违了。”那徐王听她认得自己不觉也愣了忙道:“你……你是……”琼芳淡淡地道:“紫云轩一别不过月余您不记得了?”听得“紫云轩”三字徐王骇然站起左右瞧了瞧琼芳颤声道:“少阁主你……你换女装了?”琼芳嫣然一笑露出难得的腼腆:“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那徐王是个心细如的人他先前在院子里便已见到了琼芳眼看她清丽貌美又有些面熟打一入府便盯上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如今听她开口总算也认出人来了。眼看琼芳与王爷聊了起来一脸的游刃有余众舅父惊疑不定:“这……这姑娘到底是……”徐王爷忙道:“我来引荐吧这位便是开国元勋英国公嫡系子孙方今紫主……”众人不知英国公是谁犹在梦中游荡杨绍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她称皇后做姑姑见得皇上叫姑丈。”轰地一声满桌宾客全站了起来琼芳笑道:“没事、没事大家坐吧。”

    琼芳便是这个性子平日不应酬则矣一旦真要入场露脸定要使开威严扫平众生阿秀看得目瞪口呆杨绍奇也是暗赞在心他担心淑宁作祟便又将阿秀送到淑琴那桌低声道:“乖乖吃饭一会儿好上学。”安顿了侄儿这才回到了主桌自坐下相陪。好容易客人都坐定了老蔡便指示丫嬛:“人都到齐了吩咐厨房上菜。”眼看主位还空着徐王便问了:“老夫人呢?”老蔡道:“老夫人说她一夜没睡实在起不了身要大伙儿不必等她。”娘亲与大嫂没上桌杨绍奇便是主人了忙道:“也好让娘多歇歇。来、来大家喝酒。”提起酒壶正要为舅舅们斟满却听淑宁幽幽地道:“又犯了?”听得这个“又”字不难想见这淑宁必然熟稔杨家事听她低低叹了口气道:“告诉你那嫂子……每逢春秋两季记得备妥养阴散早晚让姑妈服一剂别让她……别让她……”满桌客人都静了下来琼芳撇眼去看只见这“淑宁”说话时泪光隐隐虽在丈夫孩子面前亦无遮掩之意。徐王爷脸色尴尬似想劝慰妻子又怕着了痕迹正为难间却听杨绍奇喝道:“老蔡!你搞什么?大家都饿啦!快上菜啊!”胡乱叫骂几声以作遮掩随即起身道:“大舅、二舅、三舅甥儿敬你们一杯。”仰头举杯先干为敬。那三舅约莫六十来岁当是淑宁的父亲也是怕徐王不高兴忙替他斟上了酒道:“阿合咱爷俩好久没喝了。来我这儿预祝载儆御前比武旗开得胜。”徐王虽是王

    爷却也是人家的女婿忙举起酒杯自向儿子道:“载儆外公敬你酒还不举杯?”那载儆肚子饿了早已大嚼起来了他嘴里塞了块肉便抢过爹爹的酒杯咕嘟一声喝了个精光。大舅二舅齐声惊叹:“好酒量!爽气!爽气!”载儆威风那弟弟载信也不甘示弱忙抢过妈妈的酒杯笑道:“看我也爽气!”菜肴流水价地送上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琼芳却有些神思不属眼光不时左瞧右望似在察看什么。正呆间忽听徐王爷道:“少阁主可有荣幸与你喝一盅?”这徐王爷也是立储要角之一平日虽想巴结国丈却是苦无机会好容易琼芳来了自想与她亲近亲近哪知琼芳若有所思迟不应声杨绍奇忙提起酒壶大老远来为她斟酒附耳提醒:“喂徐大王找你喝酒赏不赏光?”琼芳醒觉过来忙道:“失礼、失礼。”

    端起酒杯含笑道:“几位长辈小女子琼芳敬各位一杯。”霎时仰手而尽真比男子汉还爽气几分了。众舅父慌不迭地回敬连淑宁这般阴怨之人也被迫举杯了。世上权势最大之人自是方今正统皇帝。他手下虽无江充这般宠臣却有个同甘共苦的皇后二人一同熬过了景泰朝的漫漫岁月。如今大权重归掌中爱屋及乌之下国丈一家自然飞黄腾达谁也开罪不起。酒过三巡场面慢慢热络起来了妇女们领着孩子轮番来主桌敬酒致意淑琴、淑怡虽不会喝酒却也端了茶杯上来不忘找二表哥撒上几句娇。那杨绍奇忙里忙外正不亦乐乎间忽听一人道:“叔叔我也敬你一杯吧。”回眸一看这回却是阿秀端着酒杯来了。杨绍奇嘿了一声道:“你娘不许你喝酒怎又来了?”阿秀缠道:“让我喝一杯嘛。”咕嘟一声自行喝了个精光不忘学了土匪的模样笑道:“痛快!痛快!”正要溜回座位却听大舅冷冷地道:“小子眼里只有你叔叔没有你舅公啊?过来敬我一杯!”那大舅有些醉了似要借机寻事阿秀却不以为意他早想找机会喝酒最好醉得不醒人事那就不必上学了忙斟上满满一大杯笑道:“来敬大舅公。”双手举杯仰头喝干了。眼看阿秀喝酒爽气那大舅却又不顺眼了嗤地一声训道:“年纪轻轻这般贪杯?不怕长大成了醉鬼么?”阿秀哼道:“你少来骂人。人家已经喝了你还没喝。”说着走了过来检查杯内惊道:“这是茶不是酒。”戟指喝骂:“你欺侮小孩。”众人哄堂大笑二舅提了满满一壶酒过来硬要那大舅喝干竟也跟着起哄了。阿秀便是这性子逢得

    热闹场合总能逗得大人们笑逐颜开。再看他酒量颇佳敬过了大舅公又敬二舅公依序以下连尽数杯兀自精神奕奕。琼芳笑道:“喝慢些小心醉了。”阿秀道:“放心我和叔叔不一样不会酒后乱性的。”这话一说众人更是捧腹大笑杨绍奇则是一脸尴尬:“小孩儿胡言乱语别信他。”阿秀好高兴觉得大家都爱他。他一路端着酒杯来到徐王夫妇面前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心里有些紧张却听阿秀道:“王爷姨丈万岁头上加百岁那是什么?”徐王愕然道:“什么?”阿秀笑道:“那是你呀!等你儿子当了万岁爷你不就是万岁再加一百岁吗?”徐王张大了嘴正要抚掌大笑待想起琼芳还在身旁却又不敢作声琼芳道:“没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众人放下心来齐声笑道:“好啊!好个万岁再加一百岁!真讨喜啊!”哈哈笑声中正要一同举杯却听一人冷冷地道:“放肆。”众人应声转头说话之人正是淑宁只见她望着碧幽幽的茶水脸色也如茶汤般阴騺徐王低声问道:“又怎么啦?”淑宁森然道:“没大没小全无家教。”徐王低声道:“你又来了我是他的姨父又不是外人……”淑宁冷冷地道:“什么姨父?明明是来历不明的东西说得跟真的一样。”这话一说堂上众人脸色均甚难看杨绍奇面有愠色道:“阿秀过来叔叔这儿。”

    阿秀低着头、驮着背紧挨叔叔站着杨绍奇抚着他的背心安慰道:“阿秀别听外人说你是你娘的孩子就是咱们杨家的孩子知道么?”阿秀低头垂手点了点头眼眶却已经红了。琼芳越听越不对劲儿陡然间想起了一事:“不对顾姊姊嫁给杨大人不过四年阿秀却快有十岁了难道……难道阿秀是卢云的……”霎时惊疑不定细目去望阿秀的五官却与卢云半点不似满心好奇间便只静观其变。花厅阴风惨惨宾客默不作声那淑宁话说得重了宴席已有些狼狈几名舅舅打起了圆场干笑道:“元宵还没过完呢吵吵闹闹干什么?喝酒、喝酒。”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来说杨绍奇一脸不豫已是无心相陪可此时若要阿秀下桌不免更着痕迹当下拉开椅子让阿秀坐在顾倩兮的位子上替他盛了满满一碗热汤温言道:“喝汤一会儿叔叔送你去上学。”那阿秀坐在叔叔身边右手侧却坐了一名男童却是徐王次子载信。那男童吃着笋子肉暗暗打量阿秀忽地凑头过来低声道:“喂我听二姨妈说你小时候常吃豆浆对么?”这话声说大不大说小又不悄

    偏能让满桌大人听个正着。琼芳心下一凛:“好啊又冲着顾姊姊来了。”她偷眼看向阿秀却只端着汤碗并无答腔之意。转看同桌大人一个个装聋作哑彼此间却是眉来眼去嘴角全都含着笑。顾倩兮早年抛头露面曾以卖浆维生只没想这帮亲戚会以此羞辱嘲讽琼芳心下不满待想出面说话杨绍奇却向她连使眼色要她别淌这个混水。眼见阿秀毫无理睬之意那载信却不气馁便又附耳过来低声道:“喂我还听人家说过好像你娘煮的豆浆老少咸宜一碗一文钱价钱挺贱的是不是啊?”此言一出阿秀深深吸了口气双肩微微颤动似想说些什么杨绍奇把自己的调羹递了过去静静地道:“阿秀喝汤给你娘挣面子。”琼芳心下雪亮此时此刻阿秀不只得替自己争光也得替娘亲争回面子他须以气度压住对方的气焰。否则人言可畏无论谁来为他母子出头都只会让亲戚们背地讥笑无济于事。在满桌大人的注视下只见阿秀慢慢接过叔叔的调羹低头喝了口汤竟忍下了这口恶气。琼芳大为佩服杨绍奇也是面露嘉许之色载信、载儆却是相视而笑眼看弟弟激不动阿秀那载儆索性附耳过来大声道:“喂我听说你娘不只卖豆浆还卖别的东西对不对?”载儆言语越过分杨绍奇已是不能不出面啪地一声把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怎么?世子了不起么?淑宁!管管你儿子!他再有无礼言辞休怪我轰你母子出门!”淑宁满面春风掩嘴笑道:“怪了你大嫂的小店除开卖豆浆不也卖油条么?载儆却说错什么了?”这话一说众人忍俊不禁全都笑了出来。载儆身分本高加上有母亲背地里撑腰更是肆无忌惮了径从怀中取出两文钱拍了拍阿秀悄声道:“喂给你两文钱快把你娘叫出来吧有啥卖啥我多赏她几文钱就是了。”琼芳气往上冲正要起身干预阿秀却笑了笑接下那男童的两文钱道:“好我这就去跟我娘说要她出来服侍你好不好?”载儆捧腹大笑没料到阿秀这般软骨头还想再损个两句阿秀却已悄悄摸向凳子琼芳第一个醒觉过来大惊道:“阿秀!不可以!”“喝啊”一声暴吼阿秀鼻梁怒痕大现提起凳子奋力砸落但听砰地一声木屑纷飞圆凳破散载儆竟已倒地不起。“救命啊!杀人啦!”载信又哭又叫转身便逃阿秀岂肯相饶?左拳扫出打得他鼻中出血。随即扑到载儆身上拿着他的脑袋去撞地板。砰砰两声过去那世子满脸是血双眼翻白竟已晕死在地。眼看阿秀宛如狂一般兀自毒打不休几名舅舅坐得近大惊道:“小子!快放手!”纷纷上前来拉阿秀却不肯放手大舅公情急不过便扯住他的头阿秀暴怒道:“好啊!想要连手欺侮我了?我连你一起打!”杨绍奇见出了大事霍地站起伸手阻拦琼芳身怀武功更早一步抢上。只是场面太乱谁都迟了一步但听“砰”地大响大舅公鼻梁中拳向后便倒。眼看阿秀六亲不认竟连长辈也下手打了淑宁大怒道:“造反了吗!野种终于造反了吗!”

    听得野种二字阿秀一身反骨都烧了起来厉声道:“老娼!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跳上了桌子直朝淑宁扑去淑宁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哎呀一声竟给扑倒在地阿秀满面怒火提起拳头对着她的粉脸死命狠打怒吼道:“说话啊!怎么不说啦?快说啊!下贱狗种!拖油烂瓶!吃杨家喝杨家居然还敢打杨家亲戚!告诉你!老子就是爱打!见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眼看王妃给打得满脸是血几个大人急来抢救却都拉不开。淑琴、淑怡吓得放声大哭孩童们也是惊惶逃窜徐王焦急不已想要过来阻拦偏偏老老小小又哭又叫推也推不开。霎时扯开嗓门喊道:“护官!护官!快过来啊!”今日是杨府家宴王府侍卫依着往例都在外厅吃饭自没料到祸起萧墙竟然打杀起来了。徐王叫了几声迟迟不见人来眼见桌上有只酒瓶情急下便提了起来反手便朝阿秀脑门砸下琼芳大惊道:“别乱来!”阿秀毕竟年纪小这一砸之下立时便能取了他的性命。说时迟、那时快堪堪溅血受伤之际屋梁上落下一道黑影挡到了阿秀身前当琅一声大响酒瓶竟砸到那人身上。瓷屑纷飞、酒瓶碎烂来人不闪不避脸上给碎瓷割破了流下一行鲜血众人大吃一惊凝目去看只见此人身穿家丁服饰打扮寒酸食指上却是金光闪烁正是一只“黄金指环”。黑衣人陡然现身琼芳脑中不觉“嗡”地一响立时想起四个字正是:“镇国铁卫”。徐王爷愣住了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却在此时大批侍卫终于赶来了喊道:“王爷!怎么回事?”徐王醒了过来厉声道:“来人!把这几个老老小小都抓起来!谁敢还手就地格杀!”众侍卫一声喊纷纷抢上前来突然屋顶上传出尖锐哨响屋梁上又纵下了几条黑影便与众侍卫撞个正着。哎呀几声侍卫们向后摔跌抬头急看面前多出了六人身穿黑衣头套黑罩只露出一双凶冷眼眸

    将老家丁与阿秀护在了背后。徐王爷哪管谁是谁大怒道:“还等什么?快拔刀啊!”众侍卫一声喊拔出腰刀正要来个群殴却听门外传来低沈嗓音道:“全都住手。”这话声不响却有震聋起聩之力众人心头一震各自停下手来只见厅外走入了一人看他面貌英挺身穿官袍正将玉秉官帽交与下人正是当今杨家男主人、五辅大学士杨肃观回府来了。全场静了下来王府侍卫还刀回鞘向旁退开。黑衣人也排列如人墙恭迎杨大人回府。黑衣人身分不明来意也不明。只是个个对杨肃观恭敬顺畏好似奉若神明。琼芳看得暗暗惊疑已知杨大人与爷爷琼武川一般必然与“镇国铁卫”有些干系屋内哭声隐隐老老小小缩在墙边啼哭那载儆却倒在地下满头是血不知是死是活。淑宁则给舅舅们扶了起来脸上又是瘀伤、又是惊恐。至于阿秀兀自紧握双拳喘息不休。杨肃观容情沉默只静静走入了屋内将官袍解了下来。那老家丁迎了上来附耳说了几句话。杨肃观话不多只微微点了点头那老家丁立时躬身致意旋即领着黑衣人退下。屋里没人说话人人都等着看杨肃观如何善后。一片饮泣声中猛听一声怒吼:“杨肃观!看你儿子干得好事!你说!你要怎么向本王交代?”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扯住阿秀的衣领指着杨肃观破口大骂正是徐王爷了。

    阿秀身子微微抖知道自己死定了看他非但打了世子尚且忤逆长上闯下了滔天大祸却该怎么办呢?他心下害怕转头去看叔叔却见他别开了头不愿来瞧自己。徐王爷大吼大叫杨肃观却没回话只缓缓行到堂上从载儆身旁拾起了一只凳子却是方才阿秀拿来伤人的凶器了。他默默无言将凳子扶正放回了地下骤然间双眉轩起立时朝厅上各角落去望似在察看什么。琼芳心下一凛暗道:“还有人躲在屋里么?”想到适才在院中见到的人影竟险些惊呼出声心头更已怦怦地跳着。杨肃观环顾堂上不一语虽只一瞬之间却似过得良久琼芳也是手心出汗正四下瞧望间却听徐王爷吼骂起来:“杨肃观!你别不吭气!快说句话啊!”喊声一出杨肃观立时转头而来待见徐王还紧抓着阿秀便道:“王爷请你放开犬子。”众人一脸愕然本还以为他会公然责打阿秀却没料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几名舅舅大声道:“什么犬子?这是野种!外头带进来的野种!你还好护着他?”话还在口却见杨肃观目光略略一扫几位舅舅张嘴结舌向后急急退开躲到人群里头去了。杨肃观威严之重无人能挡四下噤若寒蝉只见他慢慢行上道:“王爷我再说一次放开他。”徐王忍无可忍顿时狂似的吼了:“杨肃观!你想护短吗?告诉你!本王绝不答应!”杨肃观静静地道:“护不护短杨某自有家规不劳外人置喙。还请王爷即刻释还犬子。”眼见杨肃观凝视着自己徐王与他目光相接不由心下大怯他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猛见侍卫手中提着刀忙一把抢过紧握在手咬牙道:“杨肃观……别人怕你我……我朱合可不怕你告诉你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万一我不只要杀了这孩子还要拿你老婆的性命抵债!”徐王此言并非虚言恫吓要知载儆是万岁亲选的八世子之一万一真让阿秀打死了一旦宗人府追究起来非只阿秀小命不保恐怕杨肃观、顾倩兮也要受其牵连轻则削官停俸重则牢狱之灾便算正统皇帝亲自力保怕也是力不从心了。徐王爷满面怒容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了杨肃观不再与之多说只俯身下来携住阿秀的手道:“去那儿坐着。”徐王大怒欲狂厉声道:“放肆!本王在这儿谁敢动上一步?”杨肃观弯下身来拍了拍阿秀的肩头道:“去吧。”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阿秀已然转身离开徐王暴跳如雷厉声道:“拦住他!拦住他!”众侍卫东张西望可临到头来谁也不敢动上一步只眼睁睁看着阿秀走了。毕竟面前这人便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积威之下谁敢造次?杨肃观拿回了阿秀也镇住了场面眼看载儆还趴在地下当即俯身下去将他抱了起来。眼看载儆满头是血身子却一动不动琼芳自是大感不安满堂宾客心下惴惴只见杨肃观伸指出来朝载儆的人中轻轻一搓功力到处那男童立时醒了过来大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敢了!”众人大喜道:“他活了!活过来了!”抢上前来正要看他的伤势。杨肃观却反手一提将载儆交给了管家。众人心下一惊都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却听杨肃观沈声道:“淑宁你过来。”闻得此言徐王爷自是脸色大变大声道:“杨肃观!你……你想对我的王妃做什么?”挺起刀来护住妻子竟是一步不让。杨肃观毫不理会只朝表妹道:“淑宁过来。不要怕我。”那淑宁早让人扶了起来始终不敢作声听得表哥叫唤眼眶径自红了只见她慢慢从丈夫背后走了出来来到表哥面前痴痴地仰望着他。徐王像是怕极这个场面一边胡乱挥刀一边凄厉呐喊:“众侍卫!保护王妃!快啊!快啊!”众侍卫听得喊声自是满

    面犹豫有的走了过来有的却停在原地正踌躇间却听杨肃观道:“老蔡收起他们的兵器。到我家里谁也不许佩刀。”老蔡答应了行到众侍卫面前道:“各位大哥你们也听到我家老爷的说话了别让我难做人。”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乖乖缴械徐王大声道:“不许交!本王命你们不许交!”激愤之下竟已语带哭声。众侍卫瞧了瞧杨肃观又看了看徐王一个个低头躬身交出了佩刀。徐王哭出声来:“畜生!”使劲把刀砸到了地下掩面便朝屋外奔去。转看那淑宁却是泪如雨下只顾仰望着表哥对自己的丈夫却是看也不看上一眼。杨肃观见她满脸是伤便伸手出来抚了抚她的脸颊道:“痛吗?”淑宁泪水流下却是点了点头。杨肃观替她理了理秀轻轻地道:“妹子你羞辱我的家人我比你更痛。”淑宁痴痴仰视着他突然抱了上来竟已痛哭失声。琼芳看在眼里自也猜到了淑宁的几分心情。这女人其实压根儿不恨阿秀甚且也不恨顾倩兮她只是想找些事情来为难表哥逼得他不得不来面对自己。眼看母亲哭哭啼啼全让载信看到眼里去了几名舅父、舅母也都觉得尴尬了。毕竟淑宁贵为王妃怎能如此失态?杨肃观轻轻放开了她道:“老蔡送客。”众亲戚愣住了看杨肃观入府以来先激走了徐王又责备了淑宁虽说救醒了载儆可对阿秀始终不做处置那大舅实在忍无可忍大声道:“观管你家那小子险些打死了载儆你……你表妹也给他打得鼻青脸肿你……你就想这么交代过去吗?”此番阿秀辣手殴打长上还差点坏了世子的性命每一条罪都难以善了杨肃观却不闻不问却要众人如何心服?正等杨肃观做个交代他却走向太师椅自管坐了下来。老蔡道:“舅老爷、舅太太老爷吩咐过了请诸位外间用茶吧。”徐王贵为皇族尚且不能与杨肃观抗衡众亲戚如何敢作声?纵使咬牙切齿也只能向门外行去淑琴、淑怡等少女更是怕得抖只簇拥着淑宁母子离开。杨肃观并不多言只敲了敲桌面。那管家便奉上茶来站在一旁伺候。那杨绍奇看了大哥这幅神气却是脸色微变忙召来两名丫嬛道:“快去通报少奶奶请她带老夫人出来快。”两名丫嬛正要离开却听杨肃观静静地道:“绍奇找谁来都没用。”琼芳心下醒悟这才知道阿秀要糟了。看今日风波太大倘若阿秀挨几下板子便能了事杨肃观早就打了岂有留人话柄之理?正因如此他不想做给谁看故而请外人尽数离开此乃

    “回避”之意……因为再来的事情不容谁来打扰也不容谁来窥看。两名丫嬛偷偷摸摸地走了杨肃观也不阻拦只啜饮清茶道:“琼阁主您请自便吧。”

    杨肃观早已见到了琼芳直至这最后一刻方才出面赶她算是为她留了点面子。琼芳有些怕他正想着是否离开杨绍奇却拉住了她附耳轻声:“留……下……”琼芳迟疑半晌先看了杨肃观一眼慢慢躲到杨绍奇背后这才悄没声地坐了下来。眼看弟弟留下了琼芳杨肃观也不多做争执当下站起身来静静走到阿秀面前。不知不觉间人人都紧张起来了不知他要如何责罚阿秀。屋里静了下来父子两人对面站立都是一语不。良久良久只听杨肃观道:“阿秀爹要问你几件事望你好好地答。”阿秀心里怕到了极处只是左右张望希望有人解救自己。杨肃观道:“阿秀不看别人。跟爹说你做错什么了?”阿秀低垂脸面:“我……我打人了……”杨肃观道:“很好。告诉爹爹你为何打人?”阿秀低声道:“他们……他们辱娘。”杨肃观轻声道:“那现下呢?你现下打了他们之后他们就不辱娘了吗?”堂上众人微微一惊都晓得阿秀确实做错了。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要想赢得他人的敬重单凭拳头是无用的。眼看阿秀眼中含泪迟不应声杨肃观俯身弯腰轻抚阿秀的脸庞说道:“阿秀你若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无论爹怎么打你、罚你都是无用。你说对么?”不教而诛是为虐杨肃观要教诲儿子送给他一个是非的道理。阿秀慢慢低下头去蓦地咬住了牙喊道:“不对!”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为之一惊杨肃观静静地道:“我哪儿不对?”阿秀好似豁出了性命昂起头来大声道:“你除了说废话还会什么?他们欺侮我你什么都不做就只会打我!只会放屁!放屁!我问你我打了他们他们一样辱娘那我不打他们呢?难道他们就不辱娘了吗?”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竟都回答不出。只听阿秀激动道:“答不出来了吧?我今日打了他们他们有话说我不打他们他们那张嘴还是爱说。告诉你!我才不信你这一套!在这世上只要有人敢欺侮我我就要报仇!来一个我打一个!见两个我打一双!只要打得他们全怕我!天下就没人敢惹我了!”啪地一响杨肃观右掌挥落狠狠抽在儿子的面颊上这一抽并未用力却打得阿秀痛极。只听杨肃观静静地道:“我打你了你报仇吧。”阿秀抚着面颊咬牙流泪:“我……我打不赢你。可我知道自己没做错。再

    来一百次、一千次我那张凳子还是要砸下去……”

    阿秀说出了心底话他不服、也不受教。琼芳与杨绍奇对望一眼眼里都见到对方的担忧。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他点了点头道:“很好。”顿了一顿道:“老蔡取我的剑出来。”琼芳惊呼一声众家丁则是两脚一软一个个抖起来了。老蔡也怕了起来奈何大老爷有命只好迟移缓步略做拖延眼角却瞄向了杨绍奇希望他出面缓颊。杨家不只有位大老爷另还有位二老爷。一片静默间杨绍奇缓缓行上道:“哥哥这事不能全怪阿秀。常言道:『一只巴掌拍不响』。咱们杨家管不住自己的亲戚任凭这些外人羞辱他的母亲咱们是不是也有错呢?”杨肃观伸起手来制住弟弟的劝说静静地道:“你闭嘴。”杨绍奇微感错愕还待再说耳中却听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便是这个家的主人大小权柄尽出你手。如今你管成这个模样还有资格说话么?”杨绍奇所言不错此事不只阿秀有错杨家上下也有错只是这个错却须由杨绍奇自己承担。他镇不住场面任凭外人在家肆虐如今留了个烂摊子给大哥还有脸说什么?眼看二哥原是小弟全无用处老蔡便也没话说了便取过一只漆黑木匣送到大老爷面前打了开来。木匣长约四尺里头衬着丝缎放了一柄宝剑。琼芳怕了起来颤声道:“杨大人……”琼芳平日虽是颐指气使可对方是杨肃观却连一句话也插不下去眼见宝剑出匣眼角只能急急望向窗外就盼卢云真躲在院子里能够及时现身相救。杨绍奇也是满心焦急忙拉住了一名家丁低声急问:“少奶奶呢?怎么还不出来?”满屋子忡忡不安却无人胆敢阻拦但见杨肃观面向阿秀静静地道:“阿秀你可晓e得爹爹为何待你这般严厉?”阿秀别开头去不敢言语杨肃观道:“因为我视你如亲生打你到我身边的第一日起我就琢磨着如何教养你四年以来不敢一日懈怠。孩子你可知我的苦心?”

    阿秀全身抖慢慢地点了点头。杨肃观道:“很好今日爹爹要和你做一个约定我俩终身都不能反悔。”说话间便从木匣中取出了宝剑顿了顿蓦地把手一抽只听刷地一声剑身出鞘琼芳不觉尖叫一声:“杨大人!住手!”猛听“嗡”地一声大响眼前精光闪过但见地下多了一道痕迹长有八尺入地深达数寸。转看阿秀却是好端端地站着。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阿秀也是飕飕抖小脸转为苍白。杨肃观手指地下剑痕道:“孩子这天下有一道线我称之为『规矩』。你即使书读不好、肢体残缺只消躲在这条界线之后爹就能保护你让你平安长大。可你若要越线而过无论你再聪明、爹的本领再大却也护不住你。”他俯身下来抚着儿子的脸庞道:“孩子你若想留在这间屋子里便得站在这条线后终身不许跨出去。若不然……”伸手朝大门外一指轻轻地道:“你我父子缘份到此为止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爹爹不会强留。”阿秀全身大震他本以为爹爹会打他一顿说不定还会提剑砍他没想爹爹竟然不要他了?眼看阿秀眼眶红了垂着小脸不言不动。一旁管家拼命眨眼家丁丫嬛们也胡乱打着手势都要他向老爷低头认错。谁知这孩子平日嘻嘻哈哈此刻却似傻了一般只顾瞧着地下剑痕对身外一切视若无睹。杨肃观轻轻地道:“阿秀世人都不喜欢守规矩是故天下无人喜欢杨某杨某也坦然以对。但对你爹爹不能不在乎。你若要做我的孩子便得走我的路子终生不得反悔。否则请你即刻离开我杨家大门。日后你我道上相见彼此既无父子之名自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琼芳呆住了她不懂杨肃观何以如此决绝?阿秀只不过是个小孩能造什么乱?难道他还真怕阿秀生有反骨不成?正错愕间猛听阿秀大喊道:“走就走!谁希罕留你这儿!”正欲转身管家急忙拉住慌道:“少爷!别乱来!”阿秀使劲挣脱大哭道:“别拉我!我走了最好!那以后你们就有好日子过啦!”众人闻言一怔管家喃喃地道:“少爷……你……你怎么说这话……”阿秀泪水扑飕飕地落下哽咽道:“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早就知道啦反正娘会给外人笑便是因为带着我这个没爹的野孩子对不对?”将额头的玉佩解下扔到了地下大哭道:“走就走!阿秀不必靠你们养!阿秀是三眼二郎神的孩子!”阿秀仰头大哭琼芳也吃了一惊只见他眉间有一道伤疤长达寸许色呈淡红望来竟如神眼一般。琼芳心头一跳立时想到了卢云那日在火堆旁亲眼所见他也有这道一模一样的伤印。难道……难道阿秀真是卢云的孩子不成?所以杨肃观才有这许多顾忌?正猜间阿秀已然泪流满面转身奔出来到了大门旁突然脚步一顿惊见花厅旁倚了一名美妇手上提着自己上学用的小包袱正自痴痴凝望自己却不是娘亲是谁?阿秀张大了嘴只见娘亲眼眶红了她等闲不会掉泪此刻却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哭。阿秀泪凝于眶只想说

    些什么可话到口边泪水却要收不住了霎时咬紧牙关大吼一声便从娘亲身边擦了过去一溜烟地走了。“少爷!少爷!”管家追入院中不住大喊:“你干什么啊?快回来向老爷认错啊!”管家追了出去叫声渐渐远离屋里便静了下来。杨肃观把剑收回了鞘里放入了木匣中。慢慢在太师椅上坐下道:“来人斟上了茶。”四下静得怕人。阿秀不见了屋里从此没了小孩以后便是这般清静了。一片寂然间忽然大门口人影微动一名女子掉头离开正是顾倩兮她也要走了。琼芳晓得她要去找阿秀忙追了过去喊道:“顾姊姊等等我啊!”

    顾倩兮走了没有一个字交代谁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大厅更显得安静似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闻。杨绍奇拉住了丫嬛附耳道:“老夫人到底怎么了?为何还不出来?”丫嬛放低了嗓子正要附耳述说却听大厅里传来低沈说话:“绍奇没用的。在这个家里谁都要守规矩。”大老爷把话一说丫嬛吓得双手连摇什么话都没了。杨绍奇也不多话只默默走到了门边低声道:“守你的规矩。”二爷头也不回地走了。须臾之间家丁逃命、丫嬛开溜大厅里顿如空城一般除开杨肃观再也见不到别人。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天地噤声。杨肃观独坐厅心慢慢提起茶杯轻啜一口好似即使只有一个人饮茶他也要这般循规蹈矩、正襟危坐便似有谁在旁窥伺着……“呜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近午时分“杨守正府”对过的窄巷里传来哭声那儿有个孩子低头拭泪哭得好生伤心因为他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儿……“野种啊!野种啊!”打五岁起阿秀只消听到这两个字全身寒毛就会竖起来因为“野种”的下句话定是这个:“阿秀你娘还没嫁人你是打哪儿来的啊?”阿秀也知道说话之人在想些什么一碗豆浆一文钱睡阿秀的娘不用钱正因如此理所当然每回阿秀一听到“野种”二字他一定狂威一定要扑上前去就算那人有大象那样大也要将他活活踩死。阿秀才不听别人的他很早就立下了自己的规矩世上只要有人欺侮他他便要下手揍人只消狠狠打过一个人望死里打别人就不会再惹他了。可是……可是就算打死了每一个人阿秀还是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阿秀抱住了头呜呜哭泣他躲在家门对过的小巷里希望再偷看娘最后一眼。从小到大、娘就是阿秀最要紧的人。两人从来形影不离那年娘要出嫁姨婆很担忧要她别带阿秀

    走可是娘不答应她知道阿秀会哭会舍不得自己所以把他带进了杨家。眼泪一滴滴垂落面颊阿秀其实舍不得娘为了娘阿秀总是装得又憨又傻专拍马屁他有本领让家里人人都欢喜他就算是冷面的爹爹阿秀有时也敢闹他、逗他哈哈大笑……只要有娘在那儿就是家。离开娘之后自己还能去哪里?倘使自己流浪天涯了以后还看得到娘么?想到这儿阿秀心下大恸忍不住站起身来只想朝家门奔回奈何脚步才动却又生出了一个念头逼得他张大了嘴怔怔喃喃再也动弹不得。对了……自己怎么忘了?没有了野种娘就不会哭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嘲讽她、戏弄她问她这个“野种”是打哪儿来的……心念于此阿秀咬住了牙泪水满盈间转朝家门凝望最后一眼。再见了娘阿秀是天神的孩子他要回天上去了。

    阿秀擦去了泪水霎时背转身子奔入了黑暗的窄巷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倩兮手提小包袱离开了杨府琼芳明白她要去寻找阿秀便也不敢多话只默默相陪。刚过完年街上有些冷清好些店铺都还没开张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琼芳望着顾倩兮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心里有些可怜她。眼前这位顾姊姊家道中落她的父亲死于牢狱让她沦为卖浆女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好容易嫁入了官家种种奚落讥讽却是如影随形妯娌公婆、内亲外戚谁都能踩到她头上。人生便是如此过去尚书府里的明珠如今风光已褪富贵凋零、再过几年青春也要离身而去却还能剩下些什么?琼芳心中微起慨然慢慢便停下脚来回头望向空荡荡的大街。方才在杨府见到一个影子依稀便是卢云的身影。他会不会悄悄跟着来了?想到了那幅面担琼芳心乱如麻那面担如此眼熟必是卢云之物无疑。可说也奇怪那面担若真是卢云的东西又怎会落到顾倩兮手中?难道他已悄悄来探视过顾倩兮?不可能顾倩兮既已嫁了卢云便不会自行来访便算来了也不会让她知道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以免让人家为难。可顾倩兮又是怎么拿到那幅面担的?莫非这压根儿不是卢云的东西却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还是自己根本猜错了卢云的心思他俩昨夜早已相会?猜不透卢云是内蕴如火的人有时奋不顾身、有时消沈寂寞什么事都深藏心里如今来到杨家一看顾倩兮、杨肃观这对夫妇也是深沈如海高深莫测三人纠缠在一起却是什么个了局?倘使再添上自己一个岂不天下大乱?琼芳微微苦笑她什么都猜不透了阿秀的身世、面

    担的来历……什么都乱成一团。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起初她见到卢云身上的火内心大受触动便紧紧围绕着他终于闹得方寸大乱彷佛引火**一般如今余波所及这把火也烧到了苏颖身上可别害惨他才好。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顾倩兮却已消失不见了琼芳忙道:“顾姊姊等等我啊!”正要拔腿直奔忽然脚下跌绊裙子又给树枝勾着了。她啊了一声这才觉自己还穿着那身女装。她有些气了可又不能当街脱衣正踹打树枝间忽听远处传来惊喜声:“小姐!你怎么来了?”琼芳循声转头但见路旁一座招牌闪亮生辉正是“尚书豆浆”琼芳心下大喜:“啊呀这是顾姊姊的娘家。”这“尚书”二字并非自卖再夸而是为了志念景泰朝兵部大臣顾嗣源便以他生前官秩为店名。只是顾嗣源卓尔不群素来自负高材如今却成了女儿豆浆铺门口的一块招牌不知泉下有知却是该哭该笑?正胡思乱想间琼芳也走近了店铺门前时近中午门口摆了几张板桌空荡荡的一不见伙计招呼二也不见客人想来过了早饭时光生意便清淡了她见店铺门户虚掩便探头张望只见堂里站了一个年轻女人湿着两只手正与顾倩兮说话看她神态热络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恭敬若非是顾家昔日的旧属便是小姐出嫁前的丫嬛。琼芳看了半晌便敲了敲门道:“叨扰。”那女人听得说话忙转过头来一见琼芳伫立门旁不觉咦了一声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愣愣地道:“这……这位姑娘你……你要找谁?”琼芳听她以“姑娘”二字相称自感不惯正要清嗓回话却听顾倩兮道:“这位是琼小姐我的朋友。”那年轻女人醒悟过来笑道:“原来是小姐的朋友难怪这般整齐了。”今儿琼芳真漂亮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她不知如何作态自谦只能咳了咳道:“这位是……”顾倩兮道:“这位是小红妹子我昔日的朋友。”那年轻女人笑道:“什么朋友?丫嬛就丫嬛小姐还替我瞒呢?”略经先容引介琼芳便也得知这老板娘叫做“小红”果然是顾倩兮少女时的丫嬛自己却没猜错。那小红甚是殷勤正要拉开桌椅招呼。顾倩兮却拉住了她道:“不忙了阿秀来过这儿么?”小红茫然道:“阿秀?初二时小姐不是才带他回来过么?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眼见小姐一语不旁边的琼芳也是面带苦笑不由大惊道:“阿秀走丢了吗?”那小红很是聪明单凭几句话便猜出阿秀出事了。顾倩兮却不肯多说内情道:“没事他出门

    玩去了我一下找不到他便顺道过来看看。”略做交代便道:“我先走一步你若见到阿秀便留他下来别让他乱跑了。”正要离开却让小红拉住了听她低声道:“小姐……是不是杨家那帮亲友又来捣乱了?”听得这个“又”字琼芳心下一凛:“好啊淑宁恶名远播连娘家人都知道了。”顾倩兮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径道:“你别多问总之先别让姨娘知道此事过两日我再来瞧你们。”正要离开小红却又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姐让我去找裴少爷吧他开着赌场手下又有十来个地痞消息灵通找起人来快些。”

    听得“裴少爷”三字琼芳心念微转顿时想了起来:“对了是扬州那位裴老先生的儿子。”年前扬州驿馆夜话琼芳曾见过一位老者姓裴名邺乃是顾嗣源在世时的知己据说有个儿子在京城开立赌场想来便是这位“裴少爷”了。若有他帮着找人自也有些便利。琼芳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通只是她再机敏十倍却也想不到这位“裴少爷”也曾追求过顾倩兮甚且还毒打过卢云一顿颇有几分地痞天资如今开立赌场营生倒也不算埋没人材了。顾倩兮沈吟半晌道:“也好你要裴盛青别四处声张。若是找到了阿秀请他先送回这儿别送到杨府。”小红慌不迭地答应了还待商议如何找人忽听琼芳道:“顾姊姊要找阿秀何必去问别人让我替你找吧担保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把人交回你手里。”小红听她口气甚大不觉讶道:“你……你认得衙门的人么?”琼芳笑了笑想她家累世公卿此刻若请爷爷出面找人阿秀如何逃得出五指山?正要傲然答话骤然之间“镇国铁卫”四字闪过眼前却又让她闭上了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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