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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后她两手交握,风轻云淡的说:“那厮怕是还在指望我寄钱过去吧——他一定给我送了信,只是这份信被人截留了……嗯,没准,他不止给我送了一份信;没准,那场勾栏争执,也是你布下的一个局。”
此时,刘旭已经拉开两王爷,黄爸带着家眷退后数步,人墙组成的圈子里再无别人。时穿对褚素珍的指控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侧耳听到牌坊背后有动静,似乎罗宅中有人想出来,随即挥了挥手,十几名团练立刻跑步上前,紧紧的排列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挡住了罗宅的门户。
褚素珍看了一眼团练的动作,也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问时穿:“怎么会这样?那厮过去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学识也不错,为人也知道礼法进退,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这大概是宋代版的范进中举吧。
时穿想了想,回答:“罗家贫寒,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就是科举。多年以来,罗兄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同时,他一直在踮着脚尖,费力地跟你们这群有钱、有闲的人交往,憧憬着自己将来过上这样的日子。
突然之间,他多年的努力似乎有了着落,他马上要实现毕生愿望了,但紧接着,一个晴天霹雳下来,又让他觉得继续向上爬的路越来越窄,他的整个人生似乎已经陷入绝望。
在这个时候,罗兄的心理格外敏感,也格外脆弱,他生怕被人看不起,为了掩饰自己的自卑,他越要在自己向来的最仰望,最羡慕,最期盼的——钱财方面,展现自己,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褚素珍轻轻哼了一声,慢慢的摇动着青布帕子包裹着的脑袋,她头上一缕头青丝在微风中飘起,依旧油亮,光可鉴人,可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所谓三年后等待‘春选’,恐怕那厮依旧指望着我的钱吧。他可是听说我万贯陪嫁,被自己弟弟糟蹋了许多,因而我与婆婆起了争端,便想着赶紧回来,做出一副维护我、保住我嫁妆的姿态,与弟弟分家过日子,以后独自享用我那份嫁妆——正因为有恃无恐,所以他才在回程那么大手大脚。
也是,万贯家私,就是一个月花一百贯,也能花个十来年;十来年之后,他罗望京也算结交了大批同道;有这些同道支持,无论如何也能选个官吧;等当了官,人生愿望实现了,哪怕我的嫁妆花光了,大不了休妻再娶,反正我有个不好的名声,他也有休妻的原因,是吧?。”
时穿轻轻点点头:“大约是这样的吧,罗望京应该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一付‘得过且过,不过日子’似的花钱。大约,他在京城没有选上官,失意后生怕被人瞧不起,所以才要用其他方面补偿……没错,他确实在指望你你那份嫁妆,沿途各位官员送的程仪,如果他节省点花的话,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但我看他根本没有节省的意思,总是一副钱财花不完的慷慨,这才跟施衙内联手布了这个局。
褚姑娘莫怪,我给过他机会,一次通过官员送给他程仪,他花了;另一次他托人送信,我让那名商人承诺替他还债,并护送他回家,但他觉得被一个商人赎出来,丢了进士的面子,竟然出口辱骂那个商人,还整天嚷嚷着自己家里有钱,有万贯家私,这点小钱算什么,等家里的了信,一定会接他回去。”
褚素珍脸上浮现出意思苦闷:“看来是没指望了,这样的人,可以同甘苦,不能共富贵,他但凡有一点爱我的心思,哪怕我豁出全部身家,也不觉得可惜,可他……实在是眼里只有钱财与自己的面子、前途。”
褚素珍是个很骄傲的人,她昔日在海州呈现出的那耀眼的才华,让她有资格骄傲。为了寻求一丝飘渺的爱,她愿意舍弃骄傲,侍奉刻薄的婆婆,拿出嫁妆来给小叔成家,但他的夫君,却没有一点尊重她的意思。
虽然夫君的遭遇源自时穿与旧爱施衙内布的局,但你好歹也有点出息吧,哪怕心中有一丝维护自己妻子的意思,也不会在徐州老是拿妻子嫁妆说事儿。
她褚素珍一代才女,嫁给这样一个家庭,已经够悲惨了,如果罗望京这是能展示自己的爱恋,展示自己的修养,让人觉得褚素珍的一切付出都值得,那点点嫁妆算什么。偏偏罗望京已经把自己在徐州官场弄丑,一介进士欠债不还,还拼命的嚷叫自己身家雄厚。
海州离徐州并不远,出手布这个局的人,怎会想不到让举人把情况传播到徐州,罗望京自己掩耳盗铃,还以为徐州人全部不知情,真正是……
时穿很平静,他带着鼓励的神情怂恿说:“决定吧只要你一点头,剩下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替你安排。”
褚素珍轻轻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扭身来到自家门前,团练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闪开。褚素珍站在原地等待团练的决定,时穿站在牌坊下黯然的轻轻一摇头,团练赶紧闪开人墙,褚素珍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穿过人墙,过去推自家门。
罗家的门一打开,露出了门后偷听的罗二以及罗母,罗母张嘴想骂,但立刻被门外的情景吓了一跳。
时穿挑选团练,都是十八九岁出头、身材高大的男子。这一年来,团练们每天中午能吃到一顿免费的肉食,加上大运动量的锻炼,使得他们越发显得雄壮。如今门外约两个都(30人)的青壮小伙,听完褚素珍的遭遇,各个怒火冲天的望向罗家。在罗母的眼中,这些人都满脸横肉、凶相毕露,而牌坊下,海州城最凶恶的人也一脸狞笑的望着罗母……这让罗母咆哮的话还没出嗓子,立刻软了口气,温和地说:“这是做什么?没见到进士牌坊吗?俺们罗家可是进士门第,你们围在门口做什么?”
时穿站在牌坊下一拱手:“婆婆,得罪了。近来海州城不安定,云台山聚集了一波匪徒不说,最近又窜来一直吊睛白额大虫,县里已经发了布告,要求乡民结伴而行,防止匪徒与大虫伤害,我见褚姑娘独自在外,便派人护送了回来。”
时穿说这话的语气很柔和,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一个柔和的态度,他目光凶狠,说话的时候腮帮子上的肌肉不停的跳动,仿佛用尽全力控制自己,才使得自己不至于恶语相向。
罗母虽然心中恐惧,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刻薄,只是语气软和了很多:“媳妇,你看你,一个人跑出去做什么……”
时穿再度打断罗母的话:“婆婆,罗望京罗兄在勾栏与人争小姐,欠了勾栏院的债,被困在徐州一个多月了,他向海州商人借钱,但海州商人不耻他的为人,没有借给他。前几日几位商人在海州一处茶舍谈起过这事,我听说之后,已经派人去接了,大约这一两日就能到家。”
时穿的话里有一股浓重的羞辱味道,褚素珍听的频频皱眉头,但可惜时穿这番努力对牛弹琴了,一旁的罗母听说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媳妇的钱都用来娶二儿媳了,媳妇手头也没多少,时大郎派人去接我家大儿……省钱了
罗母赶紧拍着手笑开了,绝不提钱上的事:“回来的好。今年春旱,四处欠收,农户多有投充的,我儿现在回来恰好,我们罗家也可以拣几户上好的土地,好好收纳。”
进士享有免税待遇,而且有资格拥有一定数目的免税佃农,所以只要是进士就穷不了的,总有一些被赋税逼迫,走投无路的农民带着田产过来投靠,以其获得免税待遇,这就叫做“投充”。
当然,投充过来的田地虽然记在进士的名下,但进士是无权买卖的,他们一般只获得相当于官府赋税七成的粮食,作为庇护投充人的代价……不过,你要真厚脸皮,也能把这些田地卖出去,因为田契上毕竟挂着进士的名字,田产所有人这么做是为了躲避赋税,而躲避赋税本身就是不合法的事情,拿出来打官司,也是说不响的。
然而,进士出卖“投充田产”仅仅是合法,却并不合理。依靠乡规民约管理的乡间,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官府不好出面的事,那还有宗族乡老出面。更况且进士不可能无限制的收纳投充人的田产,再转手卖出去,然后收纳新的投充人。官府不会许可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
所以历代朝廷对进士名下登记的免税田,既有数目限制,也有指标限制,这些田产一旦卖出去,如果到了另一位进士手中,那就算了。如果是普通人购买,购买人不但不享受免税待遇,他还要补交这块田产历年来所欠的税额——所以这种投充田,很难出手的。
罗母在算计投充田,但作为新鲜出炉的进士门第,她并不知道关于免税田的规定,这番算计令人墙外的赵师侠、王宜之直皱眉头。但门内的罗二很享受这种点算,他出声说:“母亲,哥哥得的投充田需分我一半啊,不,要分我八成。母亲,你跟哥哥说,哥哥以后做官了,不会依仗这些投充田做生活,我可就指望它们养活春妮跟孩子们呐。”
第331章一个极品的催生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