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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这棵老槐树已经有近四十年的树龄,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偌大的树冠将半个办公楼都遮蔽起来。
韦明喜的动作有些凝固,从彭远征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眼圈红润,两颗浑浊的老泪慢慢滑落,眼眸里泪光中闪烁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绘的复杂的眷恋。
彭远征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走下楼去。
“老韦!”
韦明喜慢慢地扭过头来,望着彭远征良久才长叹一声道,“彭镇长,忙完了?”
“呵呵,差不多了,把现在的材料整理好,就可以往省里报了。”彭远征笑着掏出烟递过一根去,“老韦啊,机会难得,为什么不跟着出去散散心呢?”
“我不想去。”韦明喜嘴唇抿着,声音沧桑而感慨,“彭镇长,我能留在镇里上班的时间不多了,满打满算,不足四个月了。组织部已经找我谈过话,春节前就离岗。”
“所以,我不想去,我想留在镇里多呆一会。”韦明喜摸索着眼前的树干,“都老朽不堪的人了,马上要退的人了,临了也没有给镇里留下什么想头,不如就省点钱,也算是心安理得了。”
“彭镇长,我在镇里干了20多年,一直也没有能力和机会走出这个镇去,这辈子就算是完了。这两年,我总在抱怨自己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心理不平衡——凭什么有的镇领导吃香的喝辣的,而我却穷得几乎揭不开锅。”
“凭什么?!我想不通,我天天想骂娘,看谁都不顺眼。”
“可这两天我常常在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了,我都做了一些什么?我给这个镇留下了什么?我对不对得住自己的工资和老百姓的供养?答案,让我非常惭愧。”
“我没有做过什么,没有给镇里老百姓做过什么实事。这么多年了,我是在混吃等死啊!彭镇长!您说我惭愧不惭愧?”
韦明喜嘴角抽搐着,眼圈涨红,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他一把抓住彭远征的手来,“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我……”
“老韦,别激动,慢慢说。”彭远征长出了一口气,两只手握住韦明喜明显有些颤抖的手。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我老韦当年也是风华正茂啊……可临了却庸庸碌碌一辈子,一事无成,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连个扎实的脚印都没留下!”
韦明喜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控制不住。
无论彭远征怎么开解和劝慰,他都难以自制,最后索性蹲在地上嚎啕恸哭,哭得是一个声嘶力竭。
彭远征没有再劝,他知道,对于韦明喜来说,数十年的压抑,数十年的郁郁不得志,懊悔、惭愧、不甘心……如果不尽情地释放出来,会直接压垮他渐渐脆弱的心理神经。
镇里很多留守的干部都冲出办公室来,站在走廊上目光复杂地望着恸哭失态的韦明喜和淡然站立的彭远征。
一个是即将退出舞台的终生不得志的老同志,一个是刚刚登上舞台踌躇满志的新同志,一方的落寞与哀伤,与另一方的朝气蓬勃、挥斥方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泪水?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泪水?因为不曾拥有和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随风而去。
李雪燕站在办公室门口,清丽的目光落入韦明喜的身上,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官场之上,时也命也运也,缺一不可。韦明喜落魄至此,没有背景只是一个方面的因素,关键的因素大概在于——他着实缺少几分官运和智慧。而像他这样的人,其实为数不少。
有限的岗位这么多人竞争,其残酷性不言而喻。而每有一人上位,便意味着很多人的失意和落寞。
谁也不可奈何。
彭远征慢慢点上一根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一根烟去。
韦明喜抹了一把眼泪,哆嗦着手接过来,彭远征帮他点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颤声道,“不好意思,彭镇长,让领导见笑了,我失态了。”
“失什么态?老韦,心里有不痛快,还是要发泄出来,憋在心里难受。”彭远征笑了笑,“别想得太多——云水镇能有今天的局面,都是你们这些老同志数十年如一日扎根基层默默耕耘的结果,历史会记住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