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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连剑都没有抽出来,直接用剑鞘一迎,剑锋未至,两股高下立判的剑气已经撞在了一起,程潜手腕顿时一麻,虎口处竟裂开了一条小伤口,而他不但没有弃剑,反而硬是直接变招迎了上去。

    这是上下求索中的一个变招,“周而复始”。

    金石之声再起,唐晚秋一翻手腕,剑鞘在空中翻转,正压制住程潜不知进退的剑招,讲经堂右护法之威直接将程潜压制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李筠:“住手!小潜——大师兄,让小潜快住手!”

    严争鸣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神思仿佛能行千里,一个声音疯狂地在他心里叫嚣:“你让一个孩子替你出头!你拿着掌门印有什么用?你活着有什么用?”

    但他的身体却好像被冻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凡间富贵如浮云,来去无踪,剥去金玉其表,严争鸣感觉自己的胸腹要害好像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刀剖开,将他一腔败絮袒露于朗朗乾坤之下。

    唐晚秋不怒反笑:“怎么,你还想和我过招,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自不量力’四个字怎么写么?”

    程潜两鬓的头发都叫冷汗浸透了,他突然压抑地咆哮了一声,吃力地将手中佩剑翻转了一个角度,少年那尚且细幼的骨头“嘎啦”一声,他似乎也不知道疼,铁剑逆行而上,指向唐晚秋。

    扶摇木剑第三式,事与愿违,此剑叫做“孤注一掷”。

    唐晚秋一双扫帚眉狠狠地一皱,利剑尖鸣出鞘,雪亮的剑光只一闪,兔起鹘落间,程潜已经摔出了两丈之外。

    她冷哼一声,还剑入鞘:“你就是心无旁骛地练剑,起码还得练上百八十年,才配做我的对手,但我看没那一天了,像你这种还没上路就已经怕了的……”

    “我不怕你,唐晚秋。”程潜以剑尖撑地,拼命地想要重新站起来,偏头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哑声道。

    他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感觉上天入地,他都自可来去。

    一个人,登临绝顶也是一个人,坠入深渊也是一个人,哪怕掉了项上人头,也不过就是碗大的一个疤么?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他不知不觉间就有了一大堆软肋,随便敲哪一条都够让他痛不欲生的,让他不得不违心退让。

    程潜狠狠地盯着挡在他面前的人,咬着牙低声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任何人。”

    他几次三番想站起来,又几次三番地摔回去,少年长个子时略显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长袍下不住地颤抖,却没有一丝瑟瑟之意。

    抖得严争鸣的视线一下就模糊了。

    他突然大吼一声,猛地挣开李筠的手,上前一步抱起程潜。

    “你是烂泥吗?”严争鸣胸口仿佛有一把刀,一遍又一遍地狠狠地戳着他,扪心自问,“你要让扶摇派从此也变成一个深山里缩头缩脑的烂泥门派吗?你要让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九天之上蒙羞吗?你要将师父苟延残喘在畜生身体里拼命传承的血脉断绝吗?”

    他算哪门子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山第一人”?

    严争鸣胸口急喘几口气,满眼血丝,骤然扭过头去,毫不退缩地回视着唐晚秋,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没说要走,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

    唐晚秋顽石一样,毫无触动。

    严争鸣有些艰难地扶起程潜,径自从唐晚秋身边走了出去。

    李筠与韩渊连忙跟上,这次,唐晚秋没有阻拦,她树桩子一样地在原地戳了一会,待他们走远,才面无表情地将乱七八糟的长发一拢,形单影只得邋里邋遢。

    讲经堂有巡视的道童远远地看见她,忙谄媚地跑来见礼道:“见过唐真人,唐真人怎么来了不进去?周真人在开讲堂呢?”

    唐晚秋头也不抬地拿话糊了他一脸:“我平生大耻之一,便是与此人为伍,呸。”

    说完,她就像个螃蟹一样横行霸道地转身走了。

    从讲经堂的山坡到客房的路长得好像永远也走不长,唐晚秋毕竟还是手下留情了,程潜除了被他自己逞强崩裂的手以外并没有受什么伤,一口气缓上来就没事了,只是依然走得十分沉默。

    终于,在快要到达院门口的时候,李筠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兄,我们以后怎么办?”

    严争鸣心里全无头绪,感觉前路漫漫无终点,但他不想让师弟们看出他的手足无措,所以努力挤出了一个与平时殊无二致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地道:“那谁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呗。”

    韩渊更不含蓄一点,直白地道:“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任何人欺负?”

    这问题严争鸣实在答不出,他只好默默地在韩渊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有的人或许天生就习惯心事重重,鸡毛大的一丁点事也要在心上挂上个十天半月,严争鸣却不幸恰好是个心有天地宽的,他将自己关进屋里,摒退了一干道童和侍女,试着和他鲜少乱如麻的心绪和平共处。

    然而没有成功,直到日头西沉,他依然一脑门焦头烂额。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爬起来去后院练剑,或者立刻拿起他的刻刀,再或者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打坐用功,积累真元,可无论哪个……他都无法静下心去做。

    严争鸣胸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思量起,他终于长叹一口气,仰面往床上一倒,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床幔,挖空心思地给门派想一个出路,可惜他短暂的人生中光注意皮相了,内里就算挖空了,也实在挖不出什么真材实料。

    他叹了口气,郁结之气无处发作,恨不能大叫大闹一通。

    就在这时,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严争鸣深吸一口气,带着点不耐烦道:“赭石,不是说了我已经睡下了么?”

    “是我。”

    严争鸣一愣,从床上撑起半个身体,探头看了一眼:“铜钱,你怎么来了?”

    程潜手里拎着一个小药瓶,大约是治跌打损伤用的——自从他每天给自己加了一个时辰练剑时间后,身上就经常飘着这种不大明显的药味。

    “来看看你的摔伤。”程潜简单地说道。

    严争鸣一时沉默下来,任凭他粗手粗脚地将自己身上淤青重新折磨了一遍。

    等程潜收拾好东西,拿了一块帕子擦手准备走的时候,严争鸣才忽然开口叫住他:“小潜,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程潜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今天……摔下高台的时候,叫了声‘师父’……”

    他说着,好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原地踟蹰了片刻,最后试探着在严争鸣肩上拍了拍。

    他发现自己仍然是一说好话就没词,程潜有点挫败,低低地叹了口气。

    严争鸣:“我不是说这个。”

    程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比如门派以后该何去何从?比如掌门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争气一点?

    严争鸣在这一刻发现了程潜和别人的不同——他从不关心自己这个掌门有什么决策,也从不指望谁能厉害一些,让他在青龙岛上不必吃那么多苦头。被欺负了,他就自行增加练剑时间,无论天塌还是地陷,他眼里都只有那么一条清晰明了的路。

    “师父将整套的扶摇木剑演示给你了?”严争鸣忽然岔开话题道。

    程潜点点头:“只是后面三式我还没有融会贯通。”

    “记得就行。”严争鸣披上外衣,从床头拿起自己那把给他带来了无数屈辱的佩剑,“走,去后院,帮我把扶摇木剑默成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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