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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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多年,在二姐刘敏五十岁生日时,父亲给二姐在扇子题了几首诗,最后落款是:念琛老人。林茜不明白为何叫念琛老人,母亲说了句:“你们婆婆名字有个琛,所以你爸要怀念她。”这时不知母亲醒悟没有,血缘关系哪是外力能切断的,哪怕是夫妻一场,到后来夫妻也可以形同陌路,但母子关系是不能选择的,你何苦花功夫要人为地改变这种关系,随便你花了好大功夫,都是徒劳无益的。
林茜几个人到女家去接人,只是出门时碰到了死人出殡。汪哥很会解释:“遇到硬货要发财。”这几个人去接人没什么阻碍,但是家中却开了锅。
争吵是由大姐引起的。大姐天生一付菩萨心肠,在那儿担心:“西妹没给小红说过欣欣得精神病的事,万一欣欣哪天出了啥事,不是把人家女孩害了。”
母亲撇下嘴,满是不屑地说:“她一个乡头女子,找到我们这家人,她想还想不到哩,她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还嫌这嫌那。她屋头也不是没得疯子,她妈跑了的时候,她爸还疯过一阵哩。”
父亲还是怪不该有这个儿子,说:“这娃是个收债的。我有个老朋友的儿子耍了个朋友,他儿子要吹了,那个朋友不肯吹,他儿子就把人家推到河里淹死了。为了保护儿子,我那老朋友去自首,说人是他推到河里去的。”
大姐说:“那他不是要判死刑啊?”父亲回答道:“念他是自首,判了无期徒刑。”
大姐不解地感叹道:“这人咋那么瓜呢,人家不愿意了,分手就是了嘛,哪有强迫逼着好的道理。”
父亲这时对母亲说:“我给你说哈,你这个儿子若是出了这种事情,我们就把他送到监狱里头,我才不得代他受过哩。”
母亲不高兴了,白一眼父亲说:“现在好端端地说结婚,你咋个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呢?”
父亲从来说话不会注意方式方法,他才不管你爱不爱听哩,有啥子他就要说,经常都是他说了转身就忘到后脑壳去了,你听了的人心里还气半天没气过,这就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言六月寒。父亲这时又说:“家里头有了这种神经病,你还想啥子吉利。只是他一结婚,我就要给他说明,他们带不得娃娃,我都已经犯了历史性错误了,未必让他继续再犯。”
大姐好言相劝道:“你只有说这两年他不带娃娃,咋能让人家一辈子不带娃娃呢?”
“老子就要断子绝孙,”父亲猛然间大吼一声。母亲每次一听到父亲发脾气就只有躲到一边不开腔,但这次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和父亲对干起来:“你以为欣欣弄到这个样子,全部都该怪我说,你就没得一点责任,要说惯实你比哪个都惯实。他读中学,你天天给他拿蛋去,隔天拿瓶银耳,那是哪个拿的,”
话音未落,父亲打断母亲的话说:“那些都是你弄起喊我拿的。”
这个儿子确实是共同惯实出来的一个结晶。像林茜几个姐妹,平时一般是见不着蛋的,只是过生日的时候才单独能够吃一个蛋。
母亲又说:“那次银行那个女子,其他条件都好,还不是你打得破锣,说人家嘴巴又大了,鼻子还是塌的,”
听到这里,大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们尽在这儿争这些做啥子,还是想下以后的事。”
父亲说到欣欣就咬牙切齿:“以后,还不晓得扯成啥样子。小红没得工作,欣欣那点钱够啥子,我们这是找些虱子在脑壳上爬,找个媳妇来供起。这个儿咋不提到我呢,大学毕业,连个朋友都找不到,还要人介绍,想当初,追我的人好多,”
话没说完,母亲吃醋了,白父亲一眼说:“就是,找你的人排了好长,现在你走到街上吗,还有好多人跟在你身后哩。”
父亲年轻时爱好广泛,尤其擅长唱京剧,还可以反串旦角。母亲认识他,就是他在台上演穆桂英,一用力,把头上的野鸡羚子扯断了,父亲拖着一根野鸡羚子演完了一场戏。那时父亲是个知名人士。除了唱戏,后来母亲调到乡里时,让他去挑水回来,半天没人影,母亲以为他掉到井里了,打发个女儿去看,才发现井边上围了一大圈人,父亲在中间给这些人讲故事讲得带劲得很,完全忘记了挑水这回事。父亲是三国,水浒都烂熟于心,什么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事,随口就可以讲许多历史上的典籍出来。但是在现实中,父亲一直就不怎么得志,因为他是一个热情但却偏激的人。好呢,好上了天,一贬一个人,一下就可以把你贬到一文不值。听母亲赞扬他,他就得意起来:“就是,现在走在街上吗,按流行的话来说,回头率还是很高嘛。”
母亲却不是真的在表扬父亲,她是在逗父亲的,这时趁父亲得意之际就说:“人家回头看你,你以为是你长得伸展说,人家是看你衣服的亲家打错了。”方言说的亲家打错了,是指的衣服扣子扣来错起了。
话一出口,母亲忍俊不禁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大姐本来正在喝茶,一听这话口里的茶喷出来,捂住嘴笑,张涵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还直说热闹。
母亲说:“她过来我去找下廖姨,她在街道工厂负责,看她能不能把小菊安进厂里去。”廖姨是妈娘家的远亲。父亲说:“他的麻烦还多。小红是农村户口。现在买个城市户口花几千块钱,他哪年买得起。我先给你打招呼,我只管结婚这一次,二天这些问题少找我哈。”父亲专门对母亲说,母亲不理他,父亲又喋喋不休地说,直说得唾沫四溅:“结了婚还不晓得好久才有房子,他们把寝室占一间,二天刘锦和西妹回来住哪些呢?”
母亲反感地说:“你口水都溅到我脸上来了。”
大姐劝说道:“你这三室一厅的房子他住一间有啥子嘛,多两个人还热闹点。现在他没得房子,你喊他到哪里去住嘛。”
父亲才不管那么多,高声说道:“去租嘛。”
大姐就给他分析:“你说得简单,租房子不要钱吗,再便宜的房子租两间也要一百多块钱嘛,我们有几时回来,实在我们回来住不到了,就到刘敏那里住两晚上也没得啥子嘛。”
二姐就回答说:“就是,我那儿去住就是了嘛,她们一年回来得到几次,随便咋个我们那儿住得到,实在不行进修校的房子还可以住的嘛。”
二姐现在在进修校当工人,这还是靠了父亲的关系。二姐刘敏当时接妈的班是分在乡里学校的,后来父亲原来的同事调到进修校当了校长,父亲一说想把二姐调到他那里,那个校长满口应承下来,只送了两瓶剑南春,就调去了。她们原来的校长气得捶胸顿足,说他还不如一个工人,一个工人都进城了,他一个校长还没进城。这时候,家庭背景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有点人脉的家庭与你没有一点人脉的家庭,起点就不一样了。乡里的想进城,进了城还想找个好单位。
二姐的福气不是一般的好,何哥是乡里老师,他只有工资没得几个奖金。但是他的哥哥和弟弟都有钱。尤其是何哥的弟弟何安华,这在八十年代就是金县出名的能人。他本人是医生,在县城胆肾结石专科医院当院长。这个何安华人聪明,还发明有治疗胆肾结石的专利产品,那时的存款就在百万以上了。何哥的母亲见自己的老二一家是工资最低的,凡事都顾着他们,基本上这个何婆婆在的时候二姐家从来不买水果,都是婆婆从两个儿子那里直接提过来就是。二姐单位分了房子,要交钱了,老太婆一下子就给他们提了八千块钱过来。把要交的钱一下拿来了,并说好久有了好久还。后来何三哥自己在单位买了片地,给自己单位职工一人修了套房子,直接把二姐一家拉进这个群里,二姐又有了套房。这套房如果按市场价后面就要几十万,但当时只是象征性地出了几万块钱。虽说是小产权房,但再怎么讲,二姐两套房子都是何哥家帮忙,与许多想在城里立足的人挖空心思想有一套房的人不一样,二姐的女儿人没长大就已经有了两套房了。二姐有了新房子后,彩电是大哥送的,大哥是财政局开车的。冰箱是老三给的钱,何哥买冰箱时专门要挑着贵的买。装修房子的地板砖是何哥的妈何婆婆出的钱。何哥在家中是受惯了接济的,有一年,三个女婿加上欣欣在家中打扑克,何哥一人是赢家,几个人直打到早上四点过。但是何哥才睡到六点就起来了。起来这么早做啥子,他要到老三家去拿烟,第二天他要请客。他自己不抽烟,从来也舍不得自己买两包烟,遇到要吃了就到老三家去拿。每次他拿了烟过来,客人到他家,他都要先打招呼,让客人先把那些散的抽了再开整的。幸得都是请的自家人,都晓得他那德性,没得哪个生他的气,他还要补充:“我请客从来没花过烟钱,都到老三那儿拿就是了,他那儿病人送的烟酒这些吃都吃不完。”
当时张志明对汪哥就说过:“这个人咋这么抠呢,昨晚上他还赢了的,烟都舍不得买两包。”
汪哥摇头说:“考惯了,他还是个老实人,啥都要拿来说。”
结婚总共摆了八桌,女方来了两桌。后来母亲在林茜面前抱怨说:“她倒别脱,就几床棉絮就过来了,哦,还有一口袋花生,乡里头打发女就这样子的说。”
欣欣后来就在小红面前说:“你们家一分钱都不给你,你就只一个人就来了说。”
小红说:“乡里头的规矩是你过一千元,我们那边就拿两千。你礼都没过,是不得拿钱过来啊。”
欣欣跌足道:“你早不说有这个规矩,早晓得吗我借都借几千块钱给你们屋头拿去嘛。”
婚礼过后,小红的姐姐看了她的新房,心中气不过,回去找她父亲发脾气:“我们命苦,活该在乡里头挖地。妹妹是跳到福窝里去了。她这下到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只有吃泡菜。”她父亲只说了句:“这是各人的命。”小红的姐撒泼打滚闹了一场。但是两家人的不和谐从婚礼上就看出来了,男方家中的人都一个个衣着讲究,女方家的亲戚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脑。
张志明帮了忙,又回到他自己的那个家了。父亲看到前女婿来帮忙以为林茜离婚是打假叉的,实际林茜是很早就明白和张志明的裂痕是两个人等级的差别。如何调和得了呢。张志明身上林茜找不出一点欣赏的地方,说专业,两人都是哲学系毕业的,教一样的课,没有互补,又没有情趣,当然更没有甜蜜,这样的日子比味同嚼蜡还无味,有句话讲的是:情死于无趣,爱始于无惧。林茜和张志明的婚姻真正是死亡了。而欣欣的婚姻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