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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颍川的二十余天,庾信每天不等高叔来报,早晨、午时和傍晚,甚至夜深静寂,与高叔对外账簿之后,也会鬼使神差地来问一句,“长安是否有来信?”

    这日午时,庾信正欲前往颍阴,一出府门,抬头便见着高叔,不等庾信开口,高叔便赶紧双手呈上书信,笑道,“有一封。”

    庾信大悦,展信即读,但笑容却随之冰雪消融,化为乌有,随后垂头丧气,将信塞予高叔。

    高叔愕然,赶紧接过细读,来信是长安老东家,急购二十套新平茶具,望商帮能于十五日内送至长安城内。

    “少帮主,这可是好事哇,您缘何愁容不展?”

    按常理,从姑臧发出的驿书应该早已送至慕容冲的阿房宫,难道是对方宫规重重,书信也要辗转多时,方能到慕容冲手中?又或者,慕容冲并未回信,直接差遣心腹之人上路?

    正思虑着,不防猝然被一重物扑通撞胸,一股郁烈的酒气团团扑来,庾信方回过神,正见姐夫何大昌一脸红彤彤,嬉笑地大拍他的肩膀,断断续续道,“哟……哟,这不就是我们的……庾……庾……庾帮主嘛……哈哈,以后可要多多多多多多关照小弟呐!“

    晌午刚过,何大昌已喝得酩酊大醉,胖乎乎的身子左摇右晃。

    庾信叹气,不愿多说一二,只吩咐高叔差下人,扶他回房。

    正逢阿牛牵马前来,高叔见状,便知他又要前往颍阴,不知何故,突然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少帮主,路上小心。“

    阿牛哈哈大笑,在一旁插嘴道,“高叔,你怎么也跟个老太婆一样啰啰嗦嗦的啦?这光天化日之下,只是去个颍阴而已呀,轻车熟路的,闭着眼睛,倒着走,都可半日即达!”

    庾信笑道,“高叔放心,我去探望蕴儿和槿娆,明日便回。“

    那何大胖子突然作呕,乱吐一地,恶臭四溢,阿牛是孩子心眼,嫌恶的表情毫不保留地挂上脸,高叔无奈,不便多说,便与两位下人赶紧扶了何大昌跨进府门。

    高叔忍不住回头一望,庾信和阿牛已跨马奔驰而去,骄阳之下,映照逐渐远去的两个年轻背影,愈显意气风发。

    从他牙牙学语,到趔趄走路,高叔一路看着庾信长大;但自从此次庾信回府之后,高叔总是莫名地担忧。

    那途中被救回来的女伤客,他见过一面,自知是少帮主信守承诺,特意前往姑臧暗中防护;此间细节,他并不多知,只道这慕容家族,盘根复杂;虽当年茶卡湖之恩,不得不报,但这伤者背后,是否有一段曲折故事,亦不得而知;只怕少帮主不要卷入其中为好,但事已至此,怕是越走越深了。

    高叔不愿再细想,转身跟上被下人搀扶着的何大昌,只是叹气。

    落霞殷红,轻笼大地。

    锟铻刃在槿娆的左手之下,镀上一层淡淡的薄金色,赤铜之色映照着明亮的刀面,犹如一团蓄势待发的瑰丽之火,在她掌心幽幽燃烧。

    一月有余,这是她第一次提起武器。站在□□院正当中,槿娆慢慢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安定下来。

    慕容冲的脸,不禁跳入她黑暗的脑海。竟然是二少主救了她。这该有多讽刺。

    她深深呼吸,扼杀自己继续深想,只凝神回想一招一式,刀感在她掌心渐渐发烫,微闭双眼,定耳聆听锟铻刃划破空气的呼啸狂音,运上内力……

    却气息全乱,岔遍全身经脉,一股闷气在她五脏六腑之内乱窜炸开,槿娆赫然单膝扎地,左手把刀撑住地面,方才支撑住身体。

    “槿娆姑娘……“只听后方有人唤她,庾信快步跑上前,委身扶她。

    槿娆竟要把住庾信的肩膀,方能缓慢站起。

    抬头便见庾信如和煦春风一般的微笑,他道,“来日方长,槿娆姑娘莫要心急。“

    槿娆强迫自己挤出一丝微笑,并不多说,自己站定,抬头,眼界之内尽是暮霭远山。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薄雾气腾,山影如画。

    颍阴斜阳之绝美,竟有一种安定心神的奇效。

    打破这一沉默,庾信的声音似一道温暖的光束,盈盈流淌过周围的空气,“槿娆姑娘,恕在下多言,我不知你们的过往,亦不知慕容家族的是是非非,只道是站在这里,往后看,兴许那是艰辛、泪水、委屈、不堪、谎言、悲喜……往前看,那便是路。“

    那便是路……

    可是,路在何方,路会把她带向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是她的去向?

    “今日仍没有长安阿房宫的来信,兴许慕容冲安排之人,已经在路途之中罢……”话音未落,却被槿娆猛然双手一推,那力气来得又急又冲,庾信一堂堂八尺男儿居然被推倒在地。

    眨眼工夫,但见槿娆跃至他跟前抬刀一挡,速度之快,闻所未闻,只听排排银针划过刀面之声,刺耳尖锐,刀面上一片银光激耀。

    槿娆不可置信地望向围栏之外,竹林之旁,犹见亡魂再生一般错愕——一身火红锦衣的西八魁,一袭蓝白相间武袍的乌纥提,两人并驾而立,八魁掌中余针,是槿娆再熟悉不过的北魂暗器——瑞香狼毒针,生于高原极寒之地,能将大地吸附成旱燥漠地,依赖于方圆几里所有植物的养分而缓慢成长,数万红茎白花的瑞香狼毒萃取成汁,小火慢熬十五日,冷却后,与西南夷地的南诏银针封坛泡制数年。

    这北魂堂最极致的毒器在手,一切已不言而喻。

    西八魁一跃而起,那掌中的寒月刃似能劈裂夕阳金光,哗然而至。

    槿娆提刀,瞬息万变之刻,那血脉里的狂狼却汹涌极致,一滩腥红鲜血,自她唇边满嘴而出。

    眼见刀光直逼额尖,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剑抵住寒月刃,庾信双手掌剑,双脚竟已陷半掌入地。

    八魁大怒,翻手转刀,那寒月刃似在她掌心变幻出十余多把,哪是刀影哪是实刀根本无从辨别,亦不知,是在哪个白驹过隙瞬间,那煞白之刃已刺穿庾信胸腹。

    近在槿娆的眼前,时间空间似顷刻冻结,一切都变得无比诡谲的缓慢,那锐尖的长刀,割过血肉、软肠、心窝的声音,软软塌塌的,慢慢抽离他的八尺身躯,滚烫的血滴四溢,溅在她眼角、鼻尖、脸颊、脖颈和胸口之上,他的身躯,挂着一卷卷外露的血淋淋的软肠,往后倾倒,她看到他身后似乎就已是万丈深崖,黑洞洞的无止境,一个个的阎罗狱卒正欢欣鼓舞地张着利牙,等待啃噬新鲜的血骨。

    身体里那头狂妄的狼,终于苏醒了,在她喉底声嘶力竭地呐喊,咆哮,哀嚎,嗥叫……

    八魁竟看不清槿娆似乎如何抵住她的寒月刃,如鳌掷鲸吞、函牛扛鼎之力,向她遮天蔽日而来。

    她与前一秒,判若两人,挥舞的赤焰之刀浑是气吞山河之势,直攻向八魁的眉心,咽喉七寸,枕骨,气海丹田……招招致命攻往三十六穴。

    八魁大惊,未料槿娆提刀如神,章法力道竟让她猝不及防,步步退去,槿娆刀刀追来,追出庾府,跃至府外竹林中。

    数不清几个回合下来,八魁只觉得通脸竟被一道烈焰霞光映照,左腹滚热之中带有一丝隐隐阵痛,槿娆那溅满热血的脸,居然也近在眼前,杀红的双眼里,喷薄着如白狼一般的嗜血之光。

    低头一看,槿娆的锟铻刃,已刺入八魁的腹部,她们都太熟悉人体脉络精穴,再深一寸,八魁必定命丧。

    八魁从未见过这样的槿娆,双唇颤抖,双手颤抖,双肩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嫩绿嫩绿的稠密之叶,在刀光剑影之后,纷纷坠落,盈盈落落,竟如飘雪绿光一般。

    八魁欲握刀,却赫然发现两手空空,她笑了,竟如此惨败,转眼沦落为她的阶下囚。

    不明所以的乌纥提一路追赶,却只敢旁观而战,目瞪口呆,但见八魁受伤,槿娆如被点住穴位一般矗立对视,方才回过神,疾步跃前,一掌运力,推开苏瑾娆。

    虽刀不至深,但尺寸之间,也足以重伤八魁。

    乌纥提见槿娆泥血溅身,目光呆滞,周身僵硬,似是魂魄已被抽走,她已不再是她。

    乌纥提慌神,竟不知如何是好,亦不敢兀自言语,只能挽起快要昏厥瘫软的八魁,疾步退去,转眼,便消失在了乱石小径的尽头。

    无人留神到,掩映在绿郁茂盛的竹干之上,丛丛叠叠的嫩叶缝隙之间,透露出来一双犀利细长的眼神,北鬼的轻功落如蜻蜓点水,轻盈蹲立在竹桠上,眼神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林下之人。

    纵使轻功底子仍在,也让槿娆跑得肝肠寸断,当临近庾府,聆听到哭嚎之声,她的脚步愕然放慢。

    槿娆踏入府门,穿过院落,经过厅堂,一干商帮兄弟见她而来,纷纷无言,侧身让道,浑身泥血的槿娆,一步步踏进卧房。

    床榻之上,庾信脸色惨白如蜡,庾蕴紧紧握住他的手,双眼肿如核桃,悲痛欲绝哭道,“哥哥……哥哥……再坚持一下,郎中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啊……”

    槿娆走近檀木床边,顿觉双腿被抽血剥骨,一阵瘫软,噗通跪倒在地,双手居然也乏力至极,锟铻刃滑落掌心。

    庾信用尽毕生最后一丝气力,目光艰难地挪转向她,干裂的双唇,沉重之下,微微启合,“我……我从未曾后悔救过你……求你照顾好我的妹妹,她……她……”

    那“她”断断续续,终究是抵不过气血尽失。

    庾蕴撕心裂肺的哀嚎呼唤,已无法再唤醒重伤之人。

    在北魂堂训练之际被白狼追袭的时刻,在战场上被乱箭射伤的时刻,在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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