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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丽和茹妮两个小丫鬟,收拾着槿娆的房间,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槿娆素来行事从简,床榻齐整,杯盏有序,孤丽只能将茶碗擦了又擦,看着明亮如新的杯底,忍禁不住,突然抽咽起来。
茹妮打扫着窗梁,见势走过来,叹道,“哭什么哭,少主不是说了嘛,一定要把槿娆姑娘找回来!“
孤丽抹一把眼泪,道,“你不知道吗?刚才铜雀殿那边兵荒马乱的,都说八魁护送着槿娆姐姐的尸身回来了,那尸体被雨水浸泡多时,恶臭难闻,但背部‘北魂’的烙印清晰可见,还有胸口的胎记,清月佩刀,都证实那无疑是槿娆姐姐啊!“
“当真?!“茹妮惊叹,”但怎么可能呢,此次任务如此凶险么?槿娆姑娘武功盖世,又机敏过人,怎可能遭遇不测呢……“
孤丽不语,只是哭泣,茹妮叹气,四下环顾,房间一切如故,似乎还能感受到槿娆练武归来,将她心爱的清月刀挂上刀架的身影。转眼几日,已物是人非。
铜雀殿前,北魂堂众人齐跪,围绕着殿中一红松棺木,虽恶臭难抵,却无人遮掩口鼻。
八魁单膝跪于棺木右侧,双肩颤抖不已,低头失声痛哭道,“姑臧城遭遇百年一遇的泥流天灾,行至土路之上,山边突然滚落重石,为保护步天歌母女,槿娆失足落崖,我们找了三天三夜,才在崖底泥流刨出槿娆……八魁罪该万死,没能保护住槿娆姐姐,慌忙之中,竟让步天歌逃脱……恳请少主赐罪。”
不看任何人,直盯着棺木,少主慕容垂一步一步走向前,伸手缓缓拉开棺木一角,血肉模糊,面无全非之躯体,冷冷地躺在其中,“啪”地一声震天响,需要两人齐抬的厚重棺盖,被他单手一挥,震落跌地,扬起蒙尘片片。
段崇蹙眉,见那血肉之躯似有蛆虫窜出,别过头,不忍再看。
慕容垂双手撑住棺木边缘,直盯盯地看着溃烂躯体,唯有左胸口青痂旧伤依稀可辨。
不可思议地,威震八方的堂堂一代“传奇战神”,昔日大燕国的抚军将军,平日沉默寡淡统领北魂堂的慕容垂,此刻,却抵不住热泪盈眶,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在棺木之缘,滑落到那烂可见骨的尸身之上。
八魁心惊,急急道,“少主,请容许八魁斗言,尸身已腐蚀,恐有瘟疫之相,此时已难以入土,唯有火化,以此还槿儿姐姐一个安宁的旧世吧。”
慕容垂缓缓站起身,十指指甲一点点地划过棺身,似要嵌入粗厚的木橼,直至十指血肉模糊,片甲横飞地脱离棺木,那指甲与棺木撕划之音,惊得人人心惊胆战。
慕容垂低下眼帘,泪痕尤在,淡淡道,“合棺,火化。”
夜深,西八魁的房间里,唯有她的磨剑之声在片片作响。
寒月之刃,剑面如月,映着她红肿的双眼,让一切表面的悔恨,看上去言之凿凿。
门被推开,八魁早料到来者何人,并不多做抵抗。一道白影闪过,那白衣胜雪之人将她逼至墙角,手握羊脂匕首直抵她的喉咙。
那修罗玉面凑她如此之近,美得她竟有片刻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不愧是连北秦天王苻坚皇帝,都宠溺的脸蛋。
慕容冲冷言道,“真相到底如何?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我们计划好的?槿娆她……?”
眼泪刷地夺眶而出,八魁泣不成声。
慕容冲呆住,手抑制不住颤抖。
八魁见状,蓦地跪地不起,垂泣道,“八魁命死百遍也不足惜,槿儿的确是死了……大雨连下三天三夜,天灾泥流,连整座村庄都被掩埋,所有的痕迹都消磨殆尽,槿儿的尸骨,真的是找不到了……”
慕容冲似被雷霆击中,登时呆若木鸡,双眼木然空洞。
八魁压低自己的悲声哭泣,断然咬牙道,“二少主,不如就用您的羊脂匕首,了断了八魁的贱命吧,八魁此刻是求死不能,为什么遭遇意外的不是我,不是我……”
慕容冲早已头脑发麻,听不进八魁的只字片语,羊脂匕首从他手中滑落,铿然落地,落在八魁的脚边。他似也被掩埋在了万泥千浆之中,无法呼吸,跌跌撞撞夺门而出。
八魁深深呼吸,看着脚边的匕首,那匕首倒映着窗外清冷月光,也倒映着,她嘴角抽出的一丝淡淡微笑。
眼前之物急急褪去,看不清哪是长廊,哪是水榭,哪是假山岩石……慕容冲踉踉跄跄地走着,漫无目的,毫无方向。
悔恨像一条咕噜毒信子的蟒蛇,紧紧地盘旋和啃噬着他的内心。
荒诞,荒唐!
他居然天真地联手西八魁和步天歌,让步天歌以恐有性命之忧为由,以当年“夜观天象”之恩的回报,请慕容垂派遣北魂堂将领苏瑾娆护送她出关,又安排西八魁以路途遥远,安危堪忧,请命与槿娆共同执行任务。以假借护送步天歌远出西域的任务,妄想要营造槿娆“诈死”的假象,好让槿娆脱身,离开这北府之邸。他自知以槿娆刚烈性格,必不同意这一出“荒诞闹剧“,因此才安排西八魁处处同行。他的”金蝉脱壳“之计,是让步天歌的女儿恭献罕见迷药的马奶,将槿娆迷昏,再让八魁”软禁“槿娆,待慕容垂笃信槿娆已死后,他再借机前往西域,向槿娆解释一切。虽已天衣无缝,但他却屡屡担心不测之祸,遂暗中密信南晋颍川的庾游商帮,请他们择日前往西域姑臧,观察槿娆一行,若有任何差池变故,必要保全槿娆安全。
他已计量多年,西域任务是个绝好契机!西域此去长安快马也要数日有余,难免尸首腐烂,面目难辨,为了打消慕容垂的疑心,他更精心在提前准备好的尸身上烙下“北魂”的火印,以及制造了胸口伤痕的假象。
孰料天机算尽,天灾骤降,槿娆居然真的在西域恶灾中遭遇不测。枉然他精心构思多年的“金蝉脱壳”之计,却真真让槿娆葬身西域。
慕容冲顾不得自己尚在慕容垂的京兆伊府邸,突然跪地,十指掩面,嚎啕大哭。
似在一团青云暖阳之间,虽然难以动弹,但周身都被包裹得暖融融的。
这是哪儿呢?
是青云之上的仙境,还是九九轮回的后世?
意识游丝慢慢游回槿娆的身体,只听闻耳边有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听不清言语。
她缓缓睁开沉默的眼皮,目光慢慢聚焦,只见一个面善精廓的年轻男子,旁边还有一个眼大俏皮的女子,十七八岁上下,见她睁眼,女孩的双眼瞪大如铜铃,“哇”了一声,声音大得快要撕破她的耳膜。
“哥哥,她醒了呀!!!”
“蕴儿,轻点声。“男子怪嗔道,但言语间尽是温柔。
槿娆只觉得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女孩拍手兴奋道,“太好啦,不愧是练过家子的呢,身子骨就是硬实啊,这十天十夜连续各种补药施针,果然是挺过来了!“
说话间,正欲伸手拍拍槿娆的肩膀,男子轻喝一声,“庾蕴!“
女孩乖乖地缩回手,吐吐舌头说,“哎呀,哥,我就是高兴嘛。“
槿娆目光扫过这临时搭建的帐篷,又望向眼前两位汉服打扮之人,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忆起,眼前这男子,不就是姑臧夜市中所见,向他微笑示意之晋人?
原来,昔日她警觉之人,竟是日后她的救命恩人。
当夜,庾信尾随她至密林之中,见她遭遇不测,趁乱和妹妹庾蕴以及一干兄弟,跑至山崖之下,从黑泥中硬生生刨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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