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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蕴昭跑了出来。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沈佛心来了。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触。对方应当收敛了修为,所以在她的感知中只能发现对方具备神游境的修为,却无法探知更多信息。
但她就是知道。
好像空气里突然有了檀香的幻象,五色琉璃灯光华玲珑,光明伟正的佛光自黑暗中亮起,内里又隐藏着不可知的晦涩。
至于沈佛心身边的人,她根本没有注意。但想来能让九千公子紧张却又说自己不危险的人,应该也是九千家的人。
她还是不要执意留着给别人添麻烦的好。
她急着离开忘忧阁,为此还拐了好几个弯,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半枚龙纹玉佩被她紧紧攥住,暖洋洋地贴在她手心里。
很有安全感。她也是有玄德大能罩着的,实在不行就召唤师兄好了。
远离了忘忧阁,却并未远离扶风城的繁华。谢蕴昭似乎钻到了一条繁华的大街上,满耳都是商户吆喝的热闹。
“南海的珍珠,南海的珍珠,低价血亏批量卖出!”
“上好的鲛绡制成的披帛,一年只有这一批货,售完无补!”
“沉香木珠,沉香木珠~”
“西域新到的香料,龙象寺的和尚都喜欢用~”
如果仔细去听这些叫卖的内容,总有很多让人忍俊不禁。不过商贩们叫卖得乐呵呵,路过的客人一旦砍价,他们立即又会变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是路边的小摊贩。
在街边装饰优雅的店铺里,掌柜和伙计们可就要矜持多了。有衣衫精细的客人进去,伙计便奉上一盏茶,文辞雅致地推荐一番;如果有模样拮据的客人不小心走了进去,伙计也和和气气地笑着聊几句,顺带也试探一番这是真没钱,还是“微服私访”的朱门大户。
谢蕴昭上一次体会这般市井繁华还是在平京,但和颜色淡雅、官气浓厚的氛围相比,扶风城则更像泼辣爽利的女子,打扮得鲜艳亮丽,笑语盈盈时又露出狡黠的眼神。
“这位女郎!”
忽然有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快步走来,一看就是个扮男装的姑娘。她先一礼,而后便问:“女郎可是初到扶风城?是否需要有人为女郎讲解一番本地风情?”
她笑得很讨喜:“我这里还有一些介绍手册,翻阅方便极了,售价不过二钱白银,女郎意下如何?”
她要价贵了些,但手里捧的手册确实精致。谢蕴昭拿来翻了一下,顺手就给了二钱白银出去。
姑娘见她给钱给得爽快,更是笑得眉眼弯弯,立即一箩筐好话将谢蕴昭夸了一遍,顺口又道:
“……若女郎近日得空,不妨多在城中转转。下月有瑶台花会,近来正是报名的时候,约莫五天后就会有各色表演,很好看的。”
“瑶台花会?表演?”谢蕴昭心中一动,两仪称不就是花会的奖品?她问:“我听过,那不是什么选美大赛么?怎么这么早就开始表演了?”
年轻姑娘眨巴眨巴眼,甜甜地对她笑,透出点商人的精明劲儿,好像一株努力长大的小苗。谢蕴昭不禁又一笑,抓出两块碎银塞她手里。
姑娘手指一转一握,碎银便消失在她袖中。她笑得更甜,仔仔细细地说:“女郎有所不知,瑶台花会每年五月十七日举办,一直要持续三天。三天里各名参赛者都会在全城巡游演出,想叫大家投他们一票,以便在最后一天的落幕式上得个好名次。”
“后来参赛者越来越多,三天的表演看都看不过来。所以就想了个法子,说参赛者可以提前一个月在城中彩排、表演,也可叫我们这些投票看热闹的人好好想想,宝贵的一票投给谁。”
她俏皮地说:“要我说,女郎这般出众的风姿,很应该登台呢!”
在风气严肃的平京,若有人说哪个女子该登台表演,那是在骂她和妓子无异,是极大的羞辱。但在扶风城,四通八达的贸易渠道和惊人的财富积累,显然带来了开放的新风气,“登台表演”也借着瑶台花会的名头,成了众人心中极大的荣耀之事。
谢蕴昭哈哈一笑:“你说得对,那下个月记得给我投票!”
年轻姑娘扑哧一笑:“女郎真豪爽!好啊,如果女郎参赛,那我一定投女郎一票。我这里还有瑶台花会参赛的细则、过往三甲的表演记录和分析,本届报名者中最受关注的五十人的资料,合起来一并二两二钱银子,我和女郎投缘,二两银子给女郎吧?”
谢蕴昭啼笑皆非:“你真会做生意!好,来一份吧。”
年轻姑娘笑得灿烂,又送了一朵今天刚摘的栀子花给她,便高高兴兴地又去找下一个潜在客人去了。
栀子花还带着露水,散发着浓郁却不失清幽的香气。谢蕴昭将花别在襟口,随手翻了翻瑶台花会的手册。
这些手册印制得轻巧精美,右下角有一个朱砂色的印章,写的是“危楼”二字。
“南部也有危楼……他们真是无处不在。”
谢蕴昭翻到花会介绍那一页。
“……得益于去年‘修塔比赛’的顺利召开,今年的瑶台花会落幕式将在三塔投映的高台上展开。修塔比赛?”
按照手册上的配图,谢蕴昭朝四方观望,分别在西方、正北、正东的方向各看见了一座塔。西方是代表佛门的浮屠塔,正东是代表道门的八角塔,正北的塔形制特别,塔顶宽大上翘如鸟翼,颜色五彩斑斓,还绘制了不少妖类图腾,应当代表了妖族。
她闭目感应了片刻。
谢蕴昭现在的修为已是神游初阶,但她进阶太快,心境不大稳固。按照师父和师兄的建议,她这半年以来都在调息和巩固心境,而非追求修为增长。
神游,以神识交感天地,感悟天地大道、印证修士道心。这是求道路上真正的分水岭。
谢蕴昭的神识原本就比同阶层修士更加强韧、更加宽阔。
如果说她原本的神识是一张宽广的网,能笼罩一整个湖泊……
那她现在的神识就能笼罩大半个澹州,如轻纱飞下,轻盈地笼罩了整个扶风城。
人声滤去,鲜丽褪色。
唯有三座塔散发着微光。
西方浮屠塔有佛门光明、宏伟颂唱,北方妖塔彩光熠熠、野性流露,东方道塔黑白二色流转不已,又带着锐利剑气。
“这位女郎。”
谢蕴昭睁开眼,见到一张笑眯眯的、目光闪闪的胖脸。这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匣子,里头装了很多手册。
“你可是好奇‘修塔比赛’?何不顺手带一份比赛记录,只要二两银子。若是精装收藏版,五两银子我忍痛给女郎!”胖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憨厚的脸格外让人信服。
谢蕴昭瞧他半天,忽然也露出一个笑脸:“二两银子?五两银子?”
胖男人信誓旦旦:“这价格公道,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显然,他是见刚才谢蕴昭给钱给得爽快,才蹭上来想宰她一笔。他背后还有一些小贩,正悄悄观察这边的情况,还有人面露不屑,却是都不曾开口。
“公道极了。”谢蕴昭对着胖子笑眯眯,“精装版三两银子卖不卖呀?”
胖子两只眼珠子精明地一转,立马苦了脸,开始委屈:“哎呀,三两银子精装版,哪里有这个价的……”
谢蕴昭一笑:“行啊,那我要——”
她看了看其他小贩的神情,在胖子的注视下忽然提高了嗓音:“我出三两银子买修塔比赛精装版手册,谁要卖?”
她一主动开口,立即就有小贩热情地围了上来。
“女郎买我的!”
“女郎,我这本还有危楼的限量编号呢……”
胖子假哭不成,目瞪口呆。
原来按扶风城的经商规矩,谁揽下的客人就跟谁谈,谈好之前其他人不能插嘴。但若是客人主动向其他商户询价,就不受这一条规矩的约束。
谢蕴昭凭借四周小贩的神情变化判断出了这一点,并小小戏弄了胖子一把。
胖子猝不及防被其他人挤出了“包围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胖脸——三两银子那也是赚了!一般只卖一两五钱银的!
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哼哼唧唧地安慰自己:“这女郎看着跟北边人一样好骗,骨子里却像我们扶风城的小娘子呢,这次不冤,不冤……”
谢蕴昭听到了。
她很像扶风城的小娘子么?
她摸了摸鼻子,决定假装自己没有听到,抱着一堆手册离去了。
不过,九千公子的麻烦事也不知道搞定没搞定?
……
扶风城西部,佛门浮屠塔下。
一群暗黄僧袍的和尚坐在榻前,“嗡嗡嗡”地颂念佛经。
香炉插着香,木鱼敲击出单调乏味的声响,和着密密麻麻的念经声一起,听得人昏昏欲睡。
但对信佛者而言,这里是虔诚的叩拜之地。
扶风城里有人信道,有人信佛,也有人什么都不信。但这里人口众多,甚于平京,前来礼佛的人看着也是黑压压一大片,场景便立即变得肃穆庄重起来。这就是群体的作用。
“卫师弟,你说……假如我们也能看到‘愿力’,是否能见到它们源源不断地从信众身上升腾而起,汇入这座浮屠塔?”
一名高而瘦的蓝衣青年立在一旁的阁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群和尚同他们的信众。他面容俊秀清瘦,脸颊略有凹陷,腰间别了个驱鬼的面具。
他身边另有一名白衣青年,其人温润如玉、俊丽非常,嘴角噙着一朵看似亲切的笑。
“因为浮屠塔收集的是善念。自古便是见善难,见恶易。”他说完,又促狭道,“不过执风师兄,我的确能看见愿力不假——因为我是玄德境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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