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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削发技缁作野僧,止因多病入空门。
无缘歌舞三更月,有分修持一卷经。
诵梵罢时知觉路,参禅静里悟无生。
偶逢武帝求贤诏,引向金銮面圣君。
话说钟子远听得伽蓝案前一声响,急抬头看时,见一个老鼠在琉璃上偷油,见了人跳将下来,不偏不斜,却好跳在签筒上,将签筒扑倒,响这一声。子远思量道:“这寺里伽蓝甚有灵感,不如将这事求一签,问爱儿出家,日后成得功否。”就跪在伽蓝案前,通诚求一灵签,以卜凶吉。求得第二十四签,子远看时,签上四句诗道:
枯木逢春月至秋,他乡遇故喜相投。
求名问利虽成就,未若禅林更好修。
子远看了诗,正合其意,甚是欢喜,坐在门槛上念诵。只听得有人叫一声:“钟施主,为何大侵早到我敝寺中闲坐?口里念些什么?”子远回头看时,却是管园的矮道人。子远慌忙起身道:“阿公,要见你阎长老说话,有烦转达。”矮道人笑道:“我去。”即忙进去。不移时,阎长老出来,迎子远到方丈里坐下。智觉问道:“钟老丈久矣不到敝寺中来,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子远道:“小子不为别事,就是师父日昨到舍诵经,相小儿无寿,说有什么计较可救,今日特造宝刹求教。”智觉道:“一向看令郎容貌,是一孤相,在俗门中,惟恐寿薄;若空入门为僧,必成正果,又且可以延寿。这便是救他的方子。虽如此说,只恐你夫妻二人未必割舍。”子远道:“小子正为这事而来。适间问伽蓝求一签在此,请看一看。”智觉看罢道:“不必说了,这一签是上吉的,只怕施主心下恍惚。若出家时,必有收成结果。”子远道:“有何恍惚?既承师父美意,肯收留小儿,即选吉日送来。”智觉道:“施主,再要和你今正商议,不可造次。待贫僧拣一个空亡日子,办些盒礼过来,请令郎出家,方是道理。”子远道:“这也不消了,亦不必和贱荆计议,师父拣定日期,小于送来便是。”子远茶罢,起身告别而回,一一与浑家说了。过了数日,智觉着行童送柬帖到子远家里来,说道:“本月十二日,是华盖空亡日子,果肯不弃,此日回成更好。”
话不絮烦。真个是光阴迅速,倏然又是十二日到了。这智觉长老着道人挑些盒礼送来,不过是蔬菜点心之类。子远即央贴邻当里长的孔爱泉,写一张将子情愿舍身出家文契,叫:“爱儿过来,别了娘,送你到寺中快活去。”这爱儿对朱氏唱了一个喏,叫声:“娘,我去呀!”只见两泪交流,不忍离别。朱氏放声哭将起来,道:“我儿,不是我做娘的心毒,只为你多灾多病,我爹娘命里招不得你,不得已送你出家。从此去,切要向上学好,勤谨听教训,不比在父母身边撒娇。”说罢,悲咽不胜。子远亦垂泪道:“爱儿呵,寺若远时,也不舍得你去了。今幸喜寺院邻近,阎住持老师又且纯厚的,你去决然快活,不必苦切。”可怜母子二人,牵衣难舍,连这道人邻合,亦各垂泪,免不得拭泪而别。子远携了爱儿手,往寺中来。这智觉和尚出来迎接,到方丈坐下。子远将文契双手奉与智觉,智觉看了,收于袖中。吃茶已罢,即办斋供佛。子远叫爱儿先参拜佛像,次拜师父,凡寺中和尚,俱备相见。行礼毕,长老取法名,唤作守净。众人坐下吃斋,斋罢,子远在寺里东西两廊、前后佛殿,闲玩到晚。斋毕,又嘱付了爱儿几句方回。闲话不题。
且说这钟守净自到圆慧寺出家之后,真是缘会,精神倍长,灾病都除。智觉请师训读,果然颖悟异常,记作两绝。年近十四。经典咒忏,念诵乐器,无不精妙。更兼性耽诗画,善于写作,寺中和尚四五十众,尽皆敬服。智觉长老甚是爱惜。年至十六岁,长老与他讨度牒披剃为僧。好一个清秀俊俏的和尚,凡是宦门富室之家有佛事者,请得钟守净去,方才欢喜。自王孙公子以至骚人墨客,无不往来交游。
说这金陵城里,有一公子,姓谢名循,乃是有名才子。其父谢举,现任梁朝左仆射之职,武帝甚相亲信。为人-厚,家资巨富。这公子谢循,酷好诗画,与钟守净文墨往来,情义稠密。闻得妙相寺工程已完,朝廷颁诏,要文武官举荐和尚为寺中住持,谢循意欲父亲荐举这守净与天子,无便可说。一日,谢举晚朝回来,父子二人饮酒,说话间,公子问道:“爹爹在朝,曾有什么新闻否?”谢举道:“朝内别无甚事,当今圣上,酷信佛法,最重的是沙门。如今城中新创这妙相寺,不知用了多少钱粮,靡费太甚。又诏众官举荐两个有才德的和尚,为此寺住持。朝中外郡诸臣,至今未有所举。我寻思这城内城外庵庙寺院僧人,那得个出类拔萃有才德者?只这件新闻,心下踌蹰未定。”谢循道:“儿子也闻知这件事沸沸的说。儿子有一个相识的和尚,经典咒忏,件件皆精;琴棋书画,般般皆妙;况兼除荤戒酒,性格温柔,举止诚实。这长老可荐得与圣上么?”谢举道:“依汝所说,这和尚果然如此,尽可去得。你且说他姓甚名谁,在何守挂搭?”谢循道:“这和尚名姓,爹爹多分也尝闻得,就是圆慧寺姓钟的年少长老。”谢举道:“莫非是钟守净么?”谢循道:“正是此僧。”谢举点头道:“我倒失忘了。只怕他年幼,未必老成。待明日早朝面奏定夺。”二人晚膳毕,歇息了。
次早五更,谢仆射起来梳洗,穿了朝服,到朝房内来,只见纷纷文武官员,齐集早朝。但见: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虬漏初停,绎帻鸡人报晓;鸣鞭甫动,黄
门间使传宣。太极殿钟鼓齐鸣,长乐宫签簧竟奏。黄金炉内,游丝袅袅
喷龙涎;白玉阶前,仙乐铿铿和风管。九龙座缥缥渺渺,红云里雉尾扇
掩映赭黄袍;五风楼济济锵锵,紫雾中獬豸冠厮配红珠履。侍御宫娥袅
娜,谨身内监端详。两班文武肃威仪,一国君王垂衰冕。左列着紫袍玉
带,世官世禄,果然大老元臣;右立的翠绶金章,铁券丹书,端的皇亲国
戚。苍髯阁老,公公正正,调和鼎斓理阴阳;铁面台官,是是非非,培植
纲常行赏罚。纠弹的绣衣御史,专飞白简之霜;匡弼的骨鲠谏垣,惯作
青蒲之伏。挥毫草诏,操象管潇潇洒洒,翰林学士,卖弄着山斗文章;挂
甲顶盔,执金瓜狰狰狞狞,镇殿将军,妆点出貔貅气象。羽林卫军容严
肃,旌旗影里到光寒;神策军队伍整齐,戈戟丛中彪体壮。班部中叮叮
当当玉佩响,品臣执笏觐天颜;鸳队里翩翩跹跹袍袖动,忠宰扬尘呼万
岁。这正是:九重宫阙开阊阖,万国衣冠拜冕旒。只听得净鞭三响,文武两班山呼舞蹈已毕。帘内中贵官喝道:“众臣有事早卖,无事退班。”忽见文臣班内左仆射谢举,执简当胸,俯伏启奏道:“臣启陛下,今有妙相寺工程完毕,臣等奉诏,荐举两员才德兼全之僧,为正副住持。臣访得圆慧寺中一僧,姓钟,法名守净。戒行清高,立心诚实,禅宗透入玄微,密谛悉窥精蕴,才德俱优。此僧可充寺中住持之职。未敢擅便,伏乞圣裁。”武帝道:“朕方博访名僧,未得其人。今卿所荐不虚,可速召来面朕。”即着中书官写诏,就差谢举为使。谢举谢恩,领旨出朝,差虞候飞马先到城外圆慧寺中通报,然后上马到寺中来。只见寺门前悬花结彩,众和尚击鼓鸣钟,请仆射下马,迎进山门,径入佛殿。看的人拥满寺前。钟守净忙排香案,领众僧一齐俯伏。谢仆射开读诏书。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释教宏开,爱启三途之苦;佛门广大,聿除人难
之灾。登一世于春台,脐四生于仁寿。招提既建,国家之福德无边;慧
照日新,佛教之法轮常转。惟尔左仆射谢举所荐圆慧寺沙门钟守净,秉
性圆明,不失本来面目;操功清净,能培夙世根基。神定而戒行精严,律
明而禅机透悟。在朕素为渴想,惟师一指迷途。兹即差谢举为使,前来
礼请入朝,匡朕不逮。诏书到日,主者奉行,即速趋朝,毋违朕命。大
通十二年七月日诏。
读诏已罢,钟守净和众僧山呼谢恩已毕,款留谢仆射素斋。谢举道:“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圣上临轩以待,长老同下官就行。”钟守净穿了袈裟,慌忙上马,同仆射进朝。谢举先入朝内奏道:“臣奉圣旨,召圆慧寺僧人钟守净,已在朝门外候旨。”武帝传旨宣上殿来,黄门官引钟守净直进殿上。武帝举目看时,果然好一个少年俊秀沙门。有《西江月)为证:
头顶五山绣帽,身披百袖禅衣。飘飘俊逸美丰姿,罗汉端然再世。
红晕桃花两颊,青分柳叶双眉。儒门应自步云梯,何事招提栖止?
钟守净山呼朝拜已罢,武帝道:“朕今新构妙相寺,每听政暇时,欲到寺中谈经说法,参样礼佛,以求正果,免堕轮回。特抡一位才德拔萃之僧,引归正党。适间仆射谢举盛称贤卿才德,朕欲面受教益。况朕皈依佛教已久,经典之义,颇知大略,但不识释门真诠,果以何者为先。卿可细剖,以开朕茅塞。”钟守净俯伏金阶,正欲开谈启奏,武帝道:“卿开讲佛法,安可轻亵,敕赐锦墩坐下。”钟守净谢恩,右首侧边坐了。奏道:“夫佛者,寂灭之道也。诸经典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守其灵明,勿使物欲迷障。所谓寂者,澄然清静;灭者,冥然浑化。人能守其初心,不为物欲所蔽,则心静神清,依然本来面目,不椎可以延龄,抑且圆寂时,魂凝魄结,圆陀陀正觉菩提,自然登于彼岸。此‘寂灭’二字之正果也。人能解得此意,然后持斋布施,诵佛看经,方有功德。不然,佛灯不照,不过是糟粕而已,何与于正觉哉!”武帝道:“卿言深透禅机,使朕豁然省悟。谢仆射荐举得人矣。”令光禄寺大排蔬筵,着谢仆射陪宴。斋毕,谢恩退朝。次日早朝,谢举又率钟守净进朝候旨。武帝御笔亲封钟守净为僧纲司都法主、妙相寺正住持、宏仁阐教大师,一概寺院僧人,俱受节制。钦赐锦绣袈裟一件,九宝僧冠一顶,锡杖云鞋。又赐近城良田二百顷,以为斋供。外赐御轿一乘,差中贵官人员,两人持幢幡,两人捧僧纲司都法主、妙相寺正住持印匣,两人赍敕诰,一人捧御烛,一人捧御香。其余细乐、金鼓、旗帐,何止百余人,前呼后拥,送至妙相寺来。钟守净下了轿,进入大雄宝殿,参佛已毕,望阙谢恩。本寺僧众和道人行者,撞钟击鼓,俱来参见。钟守净一一礼毕,厚赠中贵还朝覆旨。以下乐人轿夫等,俱各赏赐,不必细说。
原来这钟和尚素有名望,因此妙相寺中僧众俱无他议,虽有些器量窄狭,众人也只道佛家当如此俭啬。况又是天子钦差来的,寺里人不必说服他管辖;即公侯将相,国戚皇亲,俱各敬重往来。自钟守净进寺之后,天子时常驾临,说法谈经,参禅打坐,哄动了远近僧俗士女,都来听经,参见活佛。俱各载米赍钱,远来布施。烧香的人,隆寒盛暑,络绎不绝。施舍的钱财米麦,不可胜计,真个是富堪敌国。不要说钟住持受用过于国戚王亲,便是钟子远夫妻二人,享用极其丰足。子远常对浑家说:“也不枉了教儿子出家一场。”此时村民俗子,看了钟守净的样子,个个羡慕为僧,天下习以成风,出家者甚众,不在话下。
再说林时茂主仆二人,自从离家避难,行了数日,不觉已到沁州沁阳驿地界了。看看天晚,过了绵山,投一村店安息。苍头放下行李,向厨下炊饭,林时茂客房暂睡。苍头正炊饭间,有一个老者,也在那里烧火,坐于灶下,将苍头不转睛的窥觑。苍头见了,心下疑惑,问道:“老丈为何瞧着小人?”那老者道:“我看见有些面善,见莫非在太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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