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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纳又做了噩梦。
一抹裙角在他眼前倏然掠过。混杂着泥土和鲜血,一只鞋已经不知去向,光~裸的脚踝遍布深浅不一的伤痕。分明发生在瞬间,却又分解成无数个慢镜头,像是光滑平整的玻璃突然崩裂成细小的碎片,每一片都闪烁着冷冷的光,反射~出他此刻颓败如死灰的脸。
岛底的暗红色熔浆,曾作为惩罚的容器,期间不知吞噬了多少族人和外侵者的身体。他年幼时曾亲眼见过这种刑罚。奄奄一息的龙被绑着沉入岛底,伴着像是从地狱发出的哀嚎,氤氲着滚烫炙气的黑烟倏地窜起,围观这一场刑罚的其他族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那哀嚎声只响了短暂的几秒。龙被缓慢流动的熔浆包裹,分解,直至两者融合为一体。他抓着母亲的手,透过徐徐散开的烟气俯望岛底。那只龙已经不见。
年深日久之后,不会再有人记得它。它犯了什么错,甚至它叫什么名字,都会渐渐被所有人遗忘。
爱莉会不会也是一样。
只要时间足够,他会不会也会成为所有人之中的一员。
他不想去验证这个推论。时间或许有让人遗忘和愈合伤口的能力,然而遗忘并不是失忆,伤口也会留疤,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痕迹提醒你,缺失的就是缺失了,是怎样都填补不回来的。
跳下去的时候或许有设想过最恶劣的情况,或许没有。人在千钧一发之时做出的选择,大多是出于本能。热浪扑面而来,他无法睁开眼睛,仅仅是凭着本能向着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猛然惊醒的时候,冷汗几乎濡~湿后背。洞口移入一两寸清透的月光,他微微喘息着,良久之后眼底才回复些许清明。
手头上还有一堆事务亟待处理,伊迪丝的事情也有了出乎意料的发展。他原本是出于怜悯才答应庇护小伊桑,伊迪丝为人如何自然是与他无关的。她原本就和族中多数男子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所以对于她在留宿古堡当晚就勾搭上男仆,他也并不惊讶和关心。
他不想在小伊桑面前训斥他的母亲,可这并不代表他对伊迪丝再三的逾矩行为视而不见。
先是跟踪他到古堡,再到对但九动用私刑。昨晚伊迪丝伏在他脚边,又是痛哭又是胡言乱语。他冷冷看着这张丑态毕现的脸,眼神已经和看一个死人无异。
他要处置一个族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次却不同往常,先后有数个男性族人跳出来为伊迪丝求情。闻讯赶来的妻子们大怒,揪住自家男人大闹一场,这当中又牵扯出多桩摆不上台面的秘密。
无需他再编排另外的理由,伊迪丝这次势必活不了了。
简单交待了下属几句,他起身离开座位。
或许是亲眼看着她跳入岛底的冲击太大,才会在梦里反复其中的每个细节。自那天之后,噩梦成了茧,一层层地裹上来,想要挣扎却被束得更紧。他在短浅的睡眠中,一次又一次地体验血液几乎凝固的恐惧和绝望。
万幸……
巨大的黑翼展开,顺着风向迅速滑进了黑暗里。
万幸他抓~住了她的手。
让那些桎梏彼此多年的误会有了开解的意义,让他在这样想念她的时刻,就能立即赶去见她。
古堡距离龙岛的路程遥远,对龙来说却实在算不得什么。他却觉得今晚在路上花费了许多时间,及至终于站定在但九门前,那种迫不及待的心绪才稍微纾解了几分。
他拉开门,动作极轻。想着不惊扰她,就这么静静看她一会也好。
月光被厚重的窗帘隔断,只能模糊瞧见床~上起伏的线条。他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铺在枕头上的长发蹭过他手背,冰凉又柔软。
嘴角弧度不由地上扬了几分。他看不见此刻自己的眼神有多平和欢喜。
大约是白天里睡得多了,但九在床~上辗转了很久才勉强睡去。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里面出现的人脸也都是模糊的。恍惚间觉到有什么轻轻抚过她的脸。她心里吃了一惊,立即醒过来。
进入视线中的,是微微弯起来的金色眼睛。
但九怔了怔:“……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么?”
戴纳俯身吻了下她额头,低声说:“想你了。”
但九抿起嘴笑了,握了握他的手:“还走么?”
“嗯。待一会就得走。还有些棘手的事情。我尽快处理好就回来陪你。”温热呼吸掠过她耳畔,“你睡吧。”
但九摇了摇头。
拉他坐下,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上去:“睡不着。咱们聊聊天吧。”
戴纳用手臂圈住她,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说起伊迪丝的事情。但九这时听戴纳提起年少时的事情,才明白昨夜伊迪丝的那股怨怼之气是从何而来了。她还是少女时曾向戴纳告白过,六年后又借着小伊桑的便利再次接近他。她心里应该仍喜欢着戴纳,所以自己才会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然而一面这样恋慕着戴纳,一面却又自暴自弃地和多数男子沾染关系。但九觉得自己不是很能理解她。
戴纳提起伊迪丝时语气淡淡的。他对于没干系的人向来冷漠得很,现在说起她的种种,也是一两句就大略带过了。但九仰起脸,冲他促狭一笑:“能忍心拒绝那样的美人。你倒是沉得住气。”
“当时一心一意计划着求婚,哪有心情去和她说话。不过,”戴纳略微勾了唇,“你在这住了段日子,没觉得哪里眼熟么?”
七年前他把打算向但九求婚的意向透露给了母亲。母亲措辞激烈地表示反对。她在离开前,甚至用狠毒异常的语调威胁他:“我不介意你去跟一个死人求婚。”
她没有开玩笑。
他那时年少气盛,虽然明面上表示顺从,心里却并不认同父母的反对以及两族的恶劣关系会阻碍他和爱莉相爱。虽然求婚的事情由此暂时搁置,但他还是瞒住了所有人,在僻远的城郊购下一座年头相当久远的古堡,还按照皇宫里的格局,动手改造了前方的整片花园。
这是他预备送给她的,他们的家。
戴纳语气有些消沉:“后来龙岛被毁了,我也受了伤差点死掉。时隔快一年我再来到古堡,独自在花园里坐了很久。当时整个人都很消沉,一心想着要毁了这儿。然而最后还是舍不得。这里构筑了我所有的祈愿和梦想,我舍不得。”
但九闭上眼睛又睁开,笑了:“换成是我也要舍不得的。这样的地方,买下该是花了不少钱。”
她刻意缓和气氛,戴纳也笑着摸~摸她的头。
早几年她曾来过这里,瞧见古堡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尤其现在听戴纳说了前事种种,才惊觉原来世上事循环往复,其实早有注定。
戴纳那时候应该是存了带她远走高飞的打算。龙族向来只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孤岛居住,他舍不得委屈她,才会起了买下这座古堡的念头。约莫是担心她想家,又特意仿制了整片花园。只要推开窗,就能看见和在皇宫时一般无二的景致。
但九由此陷入沉思中,有好一会都没说话。
如果六年前,戴纳没有向他母亲透露当时的打算,她也没有因为担心他的伤势慌慌忙找去龙岛,那么事态的发展相较当下来说,会不会平顺许多?
或许她和戴纳,并着多拉和保拉一起,老早就去到谁也认识他们的地方。偶尔起了兴致,再到这古堡里小住一段时间。
或许国王永远都不会找到龙岛。
或许他们根本不用分开六年。
然而……
但九摇摇头。
然而戴纳仍将默默无名,她也依然是个名不符其实的受气包公主。他们不能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永远东躲西藏,永远碌碌无为。
那时的他们并不成熟。分离六年的时间,对彼此来说或许是苦痛,也或许是试炼。
六年中,他在族中有了不可撼动的位置,她也成了在几个邻国中颇有盛名的商人。不会有人再来质疑他的任何决定,她也学会用钱收买人心,打通四方关系,让王后以及她身后的一帮人再不敢小看她。
然后,他们相遇了。
在彼此都变得强大的现在,或许才是最好的时机。
但九心中感慨连连,沉默了很久。戴纳察觉到异样,垂下眼睛看她。她把下巴搁在他肩头,用了些力气抱紧他:“告诉你件事。那晚我肚子饿,想下楼去找吃的,刚巧看到你抱着小伊桑,和伊迪丝并着肩走上来。当时我还误会着你和她的关系,一心想着赶紧躲起来。”她闭上眼睛轻声地笑,“那瞬间的心情很微妙,又是觉得欣慰,又是无来由的心酸。欣慰是你有妻有子,幸福完满,心酸却是我心心念念了六年的人,从此和我毫无干系了。”
她虽是笑着说的,戴纳却觉得心疼,默默收紧了怀抱。宁和的夜里,彼此的心跳似乎都能数的清。
之后但九又大概提了自己这六年的经历。把自己生病的事一句话掠过了,说了小女仆吉娜和朱蒂的死,说了和西德尼顺风顺水的合作:“……赚钱的本意是想要自己手头宽裕些,起码不用再为出门的路费发愁。当年你要送我金银珍宝,我没过脑子细想就拒绝了,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后悔得狠呐。”
最后这句话原本是为了打趣,出了口她才发觉有些不妥。偷眼去看戴纳,他果然微微敛了笑意,眼神中也多了丝凝重。应该是和她一样,想起当时龙岛被劫掠一空的惨烈景象了。
这些天两人都在刻意避免谈及这个话题。被鲜血和绝望充斥的回忆,稍一牵扯都疼。尤其这件事和他们有着直接关系,相较旁人更多了沉甸甸的负疚感。
但九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戴纳却已经回过神,见她满脸内疚,倒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头两年不敢想,想了就做噩梦。现在已经好多了。过去的事没办法重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复仇。”
但九看着他,顿了顿之后用力握住他的手:“戴纳,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要顾忌我。”
她的言下之意戴纳应该能懂。他要对付她亲爹,她夹在中间,处境应该是为难又尴尬的。然而从龙岛事件过后,虚伪的温情被撕开,父女情分在利益和宝藏面前变得什么都不是。他嘴里说着“你是父王最看重的孩子”,却放过了千方百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王后。明知求和是有去无回的死路,还要在后面狠推她一把。陌生人也不会这样的漠然和恶毒。
龙族攻陷这个国家势在必行。可想而知到那时亲爹的下场。世人或许会指责她冷血,然而易地而处,换成是她置于这样的困境,亲爹又会为她做什么?
“嗯。”戴纳认真点头,“我已经有打算,你不要担心。”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但九连打了几个呵欠,脸上睡意明显。戴纳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放缓了动作扶她睡下。看她乖乖巧巧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翼,像是精致又脆弱的瓷娃娃,他忍不住俯身去亲吻她。
“做个好梦。我明晚再来看你。”
但九原本已经闭上眼睛,听了他这句话却是心下一沉。
明晚……明晚她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戴纳已经走向门边,却听见她在他背后唤他。他有些不解地回过身。但九眼中还留着些朦胧睡意,神情却显出几分他看不懂的纠结。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如实告诉他,她已经做好了天亮动身离开的准备。
戴纳眸色一暗。默了几秒才问她为什么。
“你这样频繁往返龙岛和古堡,迟早要引人生疑的。我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还要你费心劳力地看顾,实在不安得很。所以想着在生出其他的事端之前,先去其他地方住段时间。”
戴纳原本站在门边,听了她这话却折身走了回来。他用指尖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语气颇平静:“你说谎的时候,语速要比平时快上一倍。”
但九:“……”
“我想听真话。”
但九挠挠脑袋,扯开一个笑脸:“……其实是好朋友的孩子要出世了,我答应过给小孩受洗的。所以……”
戴纳挑挑眉,表情耐人寻味。仿佛在说“编,继续编。”
但九默默地转过头。
戴纳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也不开口催他,耐心十足地等着她说明理由。
天边已经隐约泛出一抹白。鸟鸣声时近时远,早起的老管家站在园子里大声咳嗽。这样那样的声响越发衬得房间里的安静有些不同寻常。但九终于转过脸去直视戴纳。
“戴纳,你让我走吧。”掩在被子下的手在轻微颤动,“我快要死了。”
她的话像是当头一棒,戴纳觉得脑袋嗡嗡地响,心脏都似乎要从胸口跳脱出来。
弯腰捧住她的脸,迫得她不得不和他对视。他唇线紧抿,目光炯炯,想从她脸上寻到说谎的蛛丝马迹。
但九默然看着他。感觉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时间像是停滞了。
终于,她冲他眨眨眼睛。
“骗你的。”她乐呵呵地笑。
来龙岛的初衷,就是想着或许能见他一面。她没有奢望过两人能重归于好,误以为伊迪丝是他妻子的那几天,心里反而轻松许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她死了,他应该也不会多难过的。
然而事态发展都是按照宿主的情绪心愿变化的,哪能让她称心如意。在看到那枚戒指的瞬间,她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在第一个梦境里,她被取了心头血,司暮整日整夜地陪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一点点衰弱和枯竭。她至今仍记得他的眼神。
仿佛随着她,一道死去了。
这样彼此煎熬的困境,她不想经历第二次。
“其实我是要回皇宫去。积攒的钱物总不能便宜了别人,另外还有些事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戴纳的神情仍紧绷,嗓音也沙哑了:“你又骗我。”
但九耸耸肩,做出无奈和不耐烦的表情:“随你怎么想吧。”她拨开他的手,翻过身背对他,“知会你一声,是怕你明晚找不见我着急而已。我并不是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走吧。我再睡一会就要起床准备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戴纳并没走。
他似乎是慎重思考了一会才重新开口:“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杀了随你同行的士兵?怪我没有在西蒙欺辱你的时候,及时站出来阻止?还是怪我太过纵容伊迪丝,才会让她得了机会去害你?”
“你如果想听,我都可以解释的。”
但九摇头:“你肩上担了一族的责任,说话行~事都要考虑后果,不能再像六年前那样无所顾忌。我都懂的。你不要多想。”
戴纳没有再说话。然而但九也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她在床~上扑腾了几下,终于抵不过地叹气。掀了被子下床,站到他面前。
戴纳脸色苍白,眼底像是覆着层霜雪。
但九去拉他的手:“你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我在皇宫等你。”
掌心快要覆上他手背。
他却向后退一步,堪堪避开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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