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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想起真人叙述里,那眼四季都不枯竭的清冽泉水。
碎花打着旋落在他的发梢肩头。但九想,怎么会有人能把这素淡的道袍穿得这么好看。
重仪近来不知又起了什么性子,对她越发疏离起来。她去寻他说话,他却默然,只拿墨色的眸子凝着她,目光意义不明。她像先前那样去扯他的袖袍,他怔了一下,却又避开。得了几次没趣之后,但九自觉太伤自尊,赌气索性再不去找他。
大概是酒劲上了头,又或许是真人之前叙述的那段回忆太过让人心疼,透过眼前的少年,似乎仍能看见那个在漫天血色里孤立无援的幼童。在那样的年纪,亲眼看着唯一的亲人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了生命的迹象。她不敢想象,背负起沉重回忆的重仪,是怎样艰难地长大。
但九决定将先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她咧开嘴冲重仪一乐:“师父酿的酒很是入口。”
重仪闻言微皱了眉,向她走近了些,勾了头看她:“你醉了。”
但九嘿嘿傻笑,把脑袋摇得像小孩耍的拨浪鼓。这时从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听着方向,像是正往这边来。她顺着声音抬起脸去看,却被重仪拉住手臂。她被带着滴溜溜打了个转,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拢在了少年怀里。
几个师兄早就瞧见树下人影,此时走近了,见是重仪站在深浅树影下,面色一僵,也不待细看,互相拉扯着赶紧走远。但九站在暗影里,把他们老鼠见了猫般的慌张神色瞧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直乐。
重仪神色却更冷了,微启唇,像是想说什么。末了却只撇过脸,缓缓松了手臂。
不防袖角却被揪住了。女子踮着脚尖,拿手捧住他的脸。彼此距离太近,他能嗅到她唇边清香的酒气。
“重仪啊,等我恐高的毛病好了些,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娘好不好?”她把脑袋抵在他的肩头,声音隔着布料,听起来有些模糊,“你娘看见你成长得这般优秀,一定很欣慰啊。”
月亮不说话,静静越过树梢头。
待到分开时,两人算是和解了,但九走远了好些回头看,那瘦高的少年仍站在树下望着她。夜风忽的大了,她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睡觉,又想起真人睡在靠椅上,身上只披了件薄衫,于是转了方向,往宫观去了。
女子走远及至不见,重仪仍收不回目光。在树下回忆先前种种细节,不自禁脸上有些发烧。这样好容易回过神想起回去,前方却划过一道黑影。挟着花香的空气里突然沁入浓重的腥臭气味。
重仪顿住身形。
但九记得走时宫观里还是灯火通明,怎么不过一个时辰,就只余了一豆光亮。她心里疑惑,掀开重帘去寻真人。灯火被风拂动,摇曳不明,只能模糊看见真人将脸埋在胸前,仍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态。
却不知从何处起的浓烈血腥气,越进到里间越是明显。
她轻声唤着真人,迟疑地靠过去。脚下像是踩到了水一样的东西,略有些粘稠感。她低头看过去,地上蔓延着大滩深色的液体,寻向来源处,竟然是在真人身后。
真人后背被洞穿,鲜血仍顺着道袍淅沥而下。但九大惊,脑袋瞬间空白一片,几乎是下意识地拿手去堵住流血的伤口。牙关咯咯打着颤,喉咙紧得像是被人大力卡住了。她抖抖索索喊了几声,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唤师父还是喊救人,只能感觉冰凉的眼泪爬了满脸。
重伤的人却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九赶紧转去真人身前。真人嘴角溢满鲜血,艰难翕动,吐出模糊的字眼。但九胡乱抹去眼泪,把脸靠过去正要细听,前方却响起一个冷若寒霜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一字一顿,每吐出一个字眼,重仪都觉得胸膛冰冷了一分。
但九一颗心迅速沉下去,她惶然抬头。
她满手的鲜血。脸上也覆着斑驳的血迹,灯火闪烁,衬得五官都显出几分可怖妖异。
重仪直觉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手脚冰凉,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十多年后,那场日夜折磨他的噩梦再次重演。他再一次失去了唯一可依靠的亲人。
妖伏在师父身边,唇上沾满血液。和记忆中的场景逐渐重叠。
绝望没顶而来,瞬间就将他吞没。
但九从未看过重仪露出这样冷酷的神情。她想解释,想向先前那样去扯扯他的袖角,身子却不听使唤,分毫动弹不得。
被桃木剑刺穿左胸的瞬间,但九竟然不觉得疼。天旋地转之间,她恍然地想,这大概就是伊洲所说的劫了吧。
她终究是没躲过去。
正当花季的老桃树一夜间枯死。风一吹,便似沙一般地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