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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生回头给了青爷一个感激的眼神,青驴收回前蹄,对着赵长生,好像是说果然是个莽撞人。他再傻也瞧得出那位乔二哥是实打实的二哥,雷哥是实打实的大哥。
张木流一大坛子酒往下直灌,乔雷和乔玉山也举起了各自的酒。酒水多少各不相同,三人却是同时饮尽,同时落杯。三人坐着,阵阵无言。赵长生也懂眼色,起身大步跑进去客栈,出来时七八个小伙计一人抱着一大坛子酒。
张木流开了两坛子酒分别递给了两人,又开了一坛子刚刚转过脸看向赵长生,赵长生一副求饶的表情,张木流只得放在自己身前,然后开口道:
“我其实猜到你们会来,可没猜到你们来得了。既然真的来了就把差我的一坛子先干完。”
乔雷与乔玉山两人皆翻了个白眼,然后举起酒坛子就如同张木流先前一通猛灌,真可谓是扬扬洒洒。一坛子喝完才放下,张木流已经另开好两坛酒分别递出去,二人只好接着,刚刚拿稳当,张木流已经举起自己的,向乔雷和乔玉山扬了扬下巴,二人又只好举起坛子与张木流碰了一下,然后就见三个青年各自举起手中酒,大口饮酒,只不过再也不扬扬洒洒,而是一滴不漏。
青驴前蹄蹭了蹭赵长生,小哥儿立马心领神会,丢下钱袋子就往胡洒洒一行去。剩下三人也不再是豪饮,一人拎着一个酒坛子,也不说话,过一会儿碰一下,默默饮酒。
乔玉山看着这个明明年纪最小,却胡子最长的青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自己喝了一口酒也不碰其他两人,然后直直的看着张木流。
“当年事,我们也不太清楚。虽然亲身经历了,可是一样迷迷糊糊。我爷爷护了大哥的爹娘,直接就死了,可还是让大哥爹娘重伤了。你太爷爷与一帮都是穿着紫衣的换了命,不光你家老太爷,还有长昌家老爷子。再后来我们就不知道了,各自被丢到很远的地方,等跑回去已经是三天后了。大家只是办丧事,问也不肯开口。最年长的一辈人都死绝了,父辈都重伤,你爹失踪不见,燕姨抱着涵儿回了娘家,再往后你就知道了。”
张木流脸上没有变化,一只手却死死的抓着酒坛子。
“然后才说我爹勾结异族,各国都下了捕状?”
乔雷把酒放在地上,对着张木流道:
“树英伯父是给陈束城那个老梆子背了锅。那个老梆子搭上了赵氏,认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老妖婆做干娘,我们回去之后就已经不见人了。这是我们几个分别的时候查出来的。你是离家最早的一个,再后来是我,长昌和卓康第三个走,一个去了北海,一个去了东海。玉山被老夫子举荐去了书院,在金陵求学。许多同龄的陆陆续续都离开了,都是在四方打探那件事的消息。大家也都开始修行了,离家的时候都带着自家的传家之物。这些年倒是也没听说谁出了事或者得了什么机遇。”
张木流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
“你说的紫衣,应该是儋州刑氏,前些年打过交道,也吃了不小的亏。这一族人也算是源远流长,初祖是位你我都明了的大人物。只不过他们这一脉只是血脉稀薄的旁枝末节,约莫六百年前到的儋州,现在说也算是大门户了。”
乔玉山和乔雷对视一笑,三人又碰了一下,乔雷把腰带松了松接着道:
“这刑氏也算是名头颇大,出了名儿的窝里横。儋州孤立于海上,岛上修者多迫于其淫威有怒不敢言,只不过沾了陆地便乖的像孙子一般。听说是六十年前被一个女子持剑杀穿了宗门,那女子还说,若是再看到他们四处撒野,便守在雷州渡口百年,见刑氏一人斩一人。”
张木流也笑了笑,乔玉山泯了一口酒,接着道:
“不过约莫一个甲子再没听到那位女子剑仙的消息,这家人终于熬不住了,渐渐的又干一些恶心人的事情,就是闲的无聊。大约三年前,听说有一个白的吓人的少年,手持一柄乌黑长枪在海上挑了一帮三十岁之下的刑氏子弟,也放话说以后见一个儋州刑氏打一个。”
话音刚罢,两人皆是笑眯眯看着张木流,张木流打了个冷颤,怪吓人的。
“这都能猜到是我?”
乔玉山与乔雷皆翻了个白眼。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弄了一把黑枪,可一说白的吓人,立马就想到你了,前些年你怎么小白脸儿模样你心里没数儿?更何况据说那位少年还边打人边骂什么你爷爷的肉、你奶奶的腿的,这是你小子原作啊!”
张木流赶紧又喝了一口酒,往事不堪回首啊!
“行了!我们也没法儿多留,玉山是死缠烂打跟着金陵书院的一位夫子游学,已经要往蜀国去了,我还得往北走去中山国。你路上顺便去一趟洛阳和逐鹿,小羽和藤霜在洛阳,辛左在涿鹿。”
已经天色昏暗,三人所在之地倒是有微微亮光,四处火堆火光冲天,三人又与客栈离得近,有风吹的不远处火焰摇摆,三人拉的很长的影子也摇晃不定。乔玉山拿出一封信交给张木流,让捎到昆山给一个老道,乔雷重重的拍了拍张木流到肩膀,一身酒气大步离开。
乔雷走了几丈远,忽然顿足大声喊道:
“小流儿!别忘了还有两个结拜兄弟,别忘了一起长大的那些狗日的。我们小竹山出来的,能不能混出来个大出息谁也不知道,可是谁也知道自己是哪儿人!要干什么!”
那个离长安城越来越远的壮实青年嘴角微微咧起,心说果然是这个称呼最习惯。
骑在马上的年轻书生到了张木流近前笑着说:
“我这喝酒开荤腔的本事都是你教的,从小到大酒局也都是你攒的,那年你回家我其实知道你应该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老大也应该猜得到。可你既然没说我们就不会问,只是感觉你好像很累,所以那天晚上灌了你很多酒。你看你现在,胡子拉碴的好像经历了多惨的事情,生怕别人看见你后不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一样。你不是打小就喜欢说——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吗?现在有了一身本事反而怂了?跟着麻先生练了那么多年剑,到头来居然拿一把枪跟人对敌!那个因为怕鬼所以夜夜去坟地练胆子的张木流,没什么本事的时候为了见喜欢的姑娘一面,独自走了万里路的张木流,哪儿去了?”
说到最后,声音也大了起来,好像恨其不争,也好像恨己不争。说完这番听起来平常其实却很重的话,乔玉山扬鞭离去。
是啊!自己明明学的剑,可是怎么就用了枪了。
……
张木流挥了挥手,周遭丈许有些光华碎裂,不远处一个粉裙女孩脚步匆匆,好像在找什么。女孩回头看见那个满身酒气的青年,急忙跑了过去。张木流对着胡洒洒一笑,把剩下的酒喝完,站起来散去身上的酒气与胡洒洒一起返回。
胡洒洒感觉木流哥哥很伤心,自己就也伤心起来了。走着走着就甩开张木流的手,蹲在地上揉眼睛。张木流心说这又怎么啦?
“怎么哭了?是不是觉得误会了你姐姐?”
胡洒洒摇了摇头,把头抬起来撇着嘴巴对着张木流说:
“你不要不开心嘛!要不然以后我就叫你姐夫吧?”
青年一下子气乐了,食指与中指前后交错弹了小丫头脑瓜一下,看胡洒洒的眼泪马上要溢出来了,张木流赶忙也蹲下。
“来,我背着你。”
胡洒洒哼了一声一边摸着头一边往张木流背后去。张木流拽紧小丫头的裤脚,猛然起身向前跑去,嘴里还说着:
“起驾!”
……
夜色里几个男人斜靠在马车边上像是睡着了,万千与胡洒洒自然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张木流独自在一辆马车边上坐着,看着稀疏的天上星辰。
斜躺在一棵树底下的赵长生忽然睁开眼握紧了阔剑,听了听不远处的动静就要起身时,耳边传来张木流的声音:
“你怎么不长记性,先看着!”
赵长生瞬间坐在张木流身旁,一副疑惑的样子。张木流无奈,只好解释道:
“先看着,那女鬼入夜便在这里了,至此也没伤人,只是进入那个富商的心湖之间了。其间有什么因果都不知道,就想贸然插手?”
赵长生想说等伤人就晚了!只是话未出口,身边已经不见前辈人影了,那头青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一副看傻子的样子,赵长生赶紧往那位富商去了。
这位富商的护卫随从都睡的死沉死沉的,可见这红衣女鬼也是不俗。
世间鬼物多半没有伤人的本事,只能以怨念去控制活人自伤。当然也有例外,若是怨念到一定程度转而凝结为实且其自身尚能控制神志,那便是另一种修行路,只不过此路多有阻碍。显然红衣女鬼只是平常鬼物。
赵长生到张木流身边,一起看着满头大汗的富商。
张木流忽然一把抓向富商额头,收回手时便抓着并无实质肉体的红衣女鬼。那女鬼大约是以为张木流要坏她好事,张口就吐了一束白雾往张木流嘴里去。张木流另一只手抬起来拍散白雾,反手就是一巴掌,已经斜躺在地上的红衣女鬼一脸不可置信,颤声道:
“你怎么可能打的到我?怎么可能打的疼我?”
张木流卷了卷袖子。
“我还打得活你!”
旁边的赵长生伸手捂住脸心说“前辈啊!女鬼也是女的啊!”
张木流坐在火堆旁边,瞥了一眼红衣女鬼,又看了看还睡着的中年富商,然后对着女鬼道:
“说说吧?”
……
百多年前起,修士大举入世去往大大小小的朝堂,对大小国家的君主也只有一句话“可助一国安生,此后不可起兵戈”。大国都知晓利害,很快与周边讲和。也有小国眼看马上疆土就能翻一番,忽然有人说让他止戈收兵,当然会不答应!于是一国换姓的就也算不少了。
整合天下只用了短短三年,让诸国君主松了口气的是,修士入世整合天下后便不问世事,从前怎样以后也怎样,唯一不能触动的禁忌就是不能起兵祸。此后各国并无多少互通之事,小国间各设边军隔岸比武的也大有人在。大约罢战二十余年,渐渐的就有了各国跑商的马帮,各国所产各不相同,跑的越远赚的越多,越往后此类商人便越来越多。
大约甲子前,敌对了百余年的梁国与宋国率先立了一座梳理两国商贸往来的衙门,随后各国纷纷效仿,慢慢的就演变为这片陆地所有国家都参与的一个脱离于国家之外的府衙,取名为霄仇府。
霄仇意如其名,消仇而已!
数十年的经营,霄仇府忽然成为一座分别于国家之外的存在。以黄金为准衡量各国货币价值,又征求大多国君同意后改良了标准钱。霄仇府倒也从不插手别国政事,标准钱制定后只是交由各国铸造,也不插手。
……
这个太平盛世,想要随便招收家仆护院是绝对不行的。哪怕再如何有钱,家中无功名在身的人家,是不允许有家丁的存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招收长工。从这个富商的随从来看,家中至少有个秀才。
红衣女鬼微微漂浮在地面,又不敢太高,张木流与赵长生坐在火堆旁没搭理她。
两人一鬼都沉默着,那女鬼看着中年富豪,本就虚幻的面目更加狰狞,不晓得哪儿来的一股邪劲儿,转过头看着二人一字一顿的:
“他杀我,我杀他,本就天经地义,连这都要管?”
张木流头也没抬说道:“所以让你说说。”
“像你这样的活着时肯定是个蠢货,一国都城外行凶?你当那城隍是摆着好看的?”赵长生无语道。
红衣女鬼忽然大怒,咆哮着冲赵长生去,被张木流悬空抓住脖子后犹是手足并用的像是要撕碎了赵长生。后者顿时面沉如水,压住想抽她几巴掌的冲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作死。
张木流将女鬼摔在一旁,眯着眼睛看了看赵长生,赵长生当即脊背发凉。
“睡够了就起来吧,装的不像。”
张木流忽然没了耐心,自顾自的说话。那位躺着的富商却突然睁开眼也是笑眯眯的道:
“这都能被你发现?”
张木流未曾抬头,只是咧着嘴笑道:
“让个傻小子跟着我这么久了,忽然来这么一手,当真是觉得张某好欺负?”
中年富商笑着站起来,看着赵长生摇了摇头,伸手撕下脸上一层皮,紧接着身形略微缩小变成了一个美貌少女。赵长生由原先的不明所以变成了目瞪口呆,木纳叫出一个“姐”字。
女子朝红衣女鬼挥了挥手示意让其退下,分别向张木流与赵长生作了一礼后便身形缓缓消散。
“思思见过张公子,长生跟着公子并非小女子有意安排,他也并不知情。太白山公子救了胞弟,思思感激不尽!后来听闻了一些九丈山的风吹草动,本想着抱恩,却不料公子修为通天,今日在长安城外本想着现身道谢,却看见了那两位受大道青睐的年轻公子,于是才起了跟张公子俚戏之心,还望公子莫见怪。”
赵思思此刻已经变作一身青绿长裙,身体修长,该多的地方不少,该少的地方不多,既是人衬长裙,也是长裙衬人!
张木流终于抬起头,打量着面前貌美女子。
“一个小王爷跟着我这么些天,现在又要多个郡主?看来我非要到轩亲王府上去做客一番了。”
“多谢公子赏脸,家父也有些话与公子相谈。”赵思思毫不犹豫便接下茬,不给张木流言语反悔的机会。
赵长生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姐怎么就忽然冒出来了,还整个女鬼。难不成是借着我来跟踪前辈?那怎么行!相处不长,可前辈为人事事桩桩都是坦坦荡荡的,自己却成了家中楔在别人身边的契子?
赵长生黑着脸看着赵思思:“姐,什么意思?是了,肯定是爹的意思!前辈是我尊敬的人,你们如果与前辈不利,我这小王爷就不当了,你回去叫他与老娘抓紧再生一个吧,免得王府后继无人!”
在顽皮弟弟跟前,赵思思再无先前大家闺秀的样子,过去赵长生身边就踢了其一脚,拧着眉头没好气的说:
“真不愧被张公子说成莽撞人,你是不是小时候掉渭水里后脑子进的泥沙还没有掏出来?与人家不利?你姐我有那个本事吗?”
赵长生被揪着耳朵,两只手捂着右腿,单腿在地上蹦着,嘴里说着错了错了。直到张木流咳嗽一声,赵思思才停手,只停手瞬间就又变成了之前的大家闺秀,张木流都觉得有些冷汗下来,看着赵长生心说小子长这么大不容易啊!
赵长生臊眉搭眼的站在张木流背后,一想还真是。天下元婴之上的修士都不知去了何处,现在元婴期便是修士巅峰了,前辈打一个金丹巅峰的土宝道人跟打儿子似的,还跟着一头青驴……自家还真是哪怕有心,也是枉然。
“行了,知道你们没恶意,就不用在我面前扮可怜了,试探我一番还不至于让我多生气,人之常情罢了!只不过轩王如此费力安排这个‘偶然相遇’,恐怕不只试探张某的秉性肚量吧?”张木流站立起身,掸了掸身上落的灰烬,朝着赵思思问道。
赵思思蓦然一笑,伸出手来,手中凭空多出一把木剑。张木流看到木剑时几乎同时从他脚底泛起一圈涟漪化作一个无色罩子笼罩三人,之后才缓缓眯起眼看着赵思思。赵长生冷汗直流,站在张木流背后向赵思思挤眉弄眼,好像在询问这是什么?什么情况?
赵思思不比赵长生轻松半点,她的的确确在张木流眼中察觉到了杀意!
“公子容我禀明!家父说将此物交给公子,还让我问问公子记不记得泗水井边儿给公子做竹桶的人?”
听完赵思思一口气说完的话,张木流怔怔出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收了那柄木剑,喃喃道:
“记得的!”
一旁的姐弟俩终于松了口气,刚才明明只是一个眼神而已,杀意之盛超乎想象。赵思思甚至都在想,这个年头,哪儿来的那么多人给他杀?让赵长生更心惊肉跳的是,那柄木剑被他姐姐拿出时,不光瞬间被张木流隔起一座屏障,那头青驴也现身不远处,一人一兽眼神之冷漠是他第一次见。
“前…前辈?没事儿吧?”
张木流被一声前辈喊醒,回过神了歉意道:“此物于我意义非凡,方才有些失神,吓到你们了。”
赵思思连忙应声:“张公子,无碍的。”
“府上夫人右臂是不是有个疤痕,像极了牙印?王爷是不是喜欢吃凉拌五倍子的叶子?”张木流有些高兴的问道。
赵长生和赵思思对视一眼,这事儿就自己一家四口知道啊,两人点了点头。
张木流对其灿烂一笑,转身拍了拍赵长生的肩头:“长生,以后别叫什么前辈了,叫一声哥就行了。思思也是,你是九月初九生的吧?我九月初三,比你大几天的。总算知道为什么姓车了,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迅!那个牙印是我咬的,我第一次吃凉拌五倍子叶儿就是他带我去的摘的,因此还中毒了!”
赵长生早已长大了嘴,就连赵思思也止不住惊讶的表情。两人异口同声:
“你就是那个老爹老娘费了好大劲儿都没骗到我家的孩子?”
张木流大笑不止,拉着两人走到不远处,坐下后解下重新灌满的酒囊使劲儿喝了一口。递给赵长生,赵长生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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