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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足够平静的环境,对一位并不平静的三千年大妖魔说话。对他而言,言语甚至比道法更具神通——只要给他机会。
他重复某些字句,强化某些情绪。而这洞庭的深水中既幽且暗……对于他来说更是最棒的催眠环境。他不晓得自己最擅长的技巧在这三千年的非人妖魔身上能起多大作用,但相信绝不会无功而返。
洞庭君以为这深不见底的水中是他的领域。但不清楚他也因着这环境闯进了李云心的领域。
从怀疑螭吻乃是洞庭君之子那一刻起李云心就在期盼今日这样的天时地利,而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施展了能够用得上的一切技巧。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
“……便是如今这样的局面了。”
他不说话了。湖中仍有低沉的背景音——那是湖中暗流涌动的声音。
洞庭君沉默许久,才道:“若问你如何成了螭吻,你也是不会答我的。”
李云心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夺舍的。”
洞庭君理所当然地没有听到这一句。他便又沉默了一会儿,道:“随本君来。”
随后再向湖底潜去。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在身边泛起一片气泡,也随他去了。
这一次的速度要快一些。
又行一刻钟之后,原本他看到的在湖底像是白色苔藓一样的东西很快变大——而且变得过于大了。
初见红娘子冥婚时,她说自己住在“白树林、红花城”。那时候以为这白树林乃是指湖底深处,某种白色的藻类或者水草。而今他亲眼见了,才知道是真的“树林”。
就像是陆地上的参天巨木一样,这“白树林”中的每一颗“树木”都是白色。绝大多数都会分出左右对称的“枝杈”,枝杈上可能生着淡色的藻类。高的有百米,最矮小的也有数十米。
等他们距离这“白树林”更近了,李云心才感受到它的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好似陆地上茂密而宽广的森林。他估计这“白树林”中,这样的“树木”……少说也有数千棵。
但实际上树非树。
那是骨架——绝大部分都是脊骨。
多数属于鱼类,极少数属于陆生动物。李云心见过洞庭君巨大得难以想象的真身,可在看到这些脊骨之后仍感震撼——这样多的脊骨,就被直挺挺地插在湖底……
此乃白树林。
“都是本君手下的败将。”洞庭君停在一根粗大的“枝杈”上。这一棵骨树有百米多高,不算最矮,但也绝不算高。他们两个是人身,此刻站在这脊骨分出的一根刺骨上,就仿佛站在宽大的桥梁上——难以想象这骨架的主人生前该是怎样的存在。
“这白树林中,有树四千六百六十七棵,都是得了道的妖魔。”洞庭君伸手指向最高的那一条脊骨,“此乃腾蛟。此物生前的修为最高,已是玄境了。本君用了月余时间才斩了它。”
又指另一个矮些的骨架:“此乃磐蛟。性情狡诈,但生得倒是漂亮——我那女儿险些被他迷了。本君也斩了他,但如今这骨架看着也还是漂亮。”
李云心默不作声地听,洞庭君便指着那些骨架,如数家珍地说。足足说了数十个之后才转身看着他,道:“便是这些妖魔里最不成器的,修为也与你相当。”
“这天下……已知的真境之上的大妖魔……也不过数百呀。”李云心深吸了一口气,但只吸进了湖水,“怎么会有这样多的高等妖魔?”
然而他真正关注的重点却并不是这一点。而是——
“你说……蛟。”他看着洞庭君,“你刚才说的几十个,都是蛟。我看你指出的那几十个和这几千个,模样都大同小异。你是说……这几千个,都是蛟骨?”
洞庭君平和地笑了笑:“是。”
李云心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认为自己的言语已经在对方身上起了效果、并且等待收割自己的胜利果实。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又觉得事情似乎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第一次生出了不确定感。
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么多。你怎么杀了这么多。然后……蛟这个名字,是你自己为它们取的?”
洞庭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古怪又复杂的神色看着李云心,像是要将他看透。然后才道:“你在世俗间没有听过这个字,对不对?”
“也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蛟龙’这种东西,对不对?”
“那便是了。”洞庭君笑起来,“因为世俗间没有‘蛟’这个字——你将它写出来,去问最博学的学士,也不认得。”
“但是你却偏偏对它生出兴趣了——李云心,你在哪里听过这个字?”
气氛似乎变得微妙起来。李云心看着洞庭君,意识到自己再一次低估了他。
初见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看着像人、但略有些迟钝的妖魔。之后才晓得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迟钝,相反也是一个老谋深算之辈。他本以为一个妖魔兼具力量与谋略已是了不得了,甚至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将他当做对手、倾尽全力来试图掌控一切,然而——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第三次低估了他。
他不会承认洞庭君比自己高明。但至少知道,对方不在自己之下了。
他看着眼前的三千年大妖魔:“洞庭君又是如何灵光一现,造了这个字的?”
“造字?”洞庭君笑起来,“可不是本君造了这个字。而是另一个人对本君说,似龙而无角的,便是蛟。见到了它们,悉数杀了便是。你以为本君在这洞庭两千年,是在做什么?”
“至于这些蛟从哪里来、又是什么人对本君说了那个字……李云心,这也是本君不杀你的理由。”
洞庭君不笑了。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好像一尊深水中的神灵。他张开嘴先叹一口气,道:“你方才对本君使了些手段。我虽然不了解、看不透,但知道你是在蛊惑人心。实则也不能够说蛊惑——应当是更加高明的法子。”
“你杀了本君的儿子,想要靠这个法子让本君放过你,当真是好大的胆。若非……若非你猜错了本君的心意、从一开始便将方向弄错了,到如今或许真就成事了。”
“你如今乃是螭吻,本君的儿子从前也是螭吻。你想本君或许爱子心切,见了‘螭吻’,心中总还有些期盼。已知死掉的寻不回来,或许可以不杀你,落得个补偿。啊呀——你这心思,若给寻常人说了,都骂你异想天开,绝不可能。”
“本君在湖边也这样想,但……听了你方才的话,也险些中了招。到如今只是好奇——这是什么招数?想一想,又并不像神通,也不像道法。”
这时候李云心终于可以肯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被看穿了。
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
大概就真的只能靠运气了。
但他竟然没有感到惊慌,也没有感到畏惧。正相反……
他觉得自己兴奋了起来。一种他自己明知是病态、却全然无法控制的兴奋感迅速占据他的身体,令他很想要同眼前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大妖魔好好交锋,好瞧瞧——这洞庭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的秘密!
他本该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压制这种情感——白阎君说他是疯子,某些人说他是疯子。却都不晓得那些在他们眼中的“疯”……
已是他压抑之后的理智了!
“是心学。”李云心终于笑出了声。这笑声听起来有些癫狂。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触及到某些东西——某些他之前一直在试着抓却抓不住到的东西。现在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这令他更加兴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