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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东海王府内,大雪凌空乱舞,联翩飞洒,楼台、堂院、庭阶、草木等均披上一层厚厚的银被。
哀嚎之声通天彻地,传出方圆数里。
东海王坐在母后郭圣通棺椁前,痛不欲生,济王与淮王亦是眼眶红肿,泣不成声。
宫中的仆役与宾客们,不停的来回忙碌着。
幸亏言中精通医道,东海王自得知噩耗后,已经昏厥过去好几次,俱都被他妙手救治过来,随后便再半步不敢离开。
沂王闻讯也匆匆赶来,一阵嚎啕大哭过后,坐在两位皇兄两侧,一同追思郭后。
南宫,太子刘庄听到消息后,当即飞奔至光武宫中,到得门前,却破天荒的被南宫卫士令耿忠拦在外面,道:
“陛下有诏,‘太子来后,让他先备好銮驾,然后在外等候,与朕一同前往北宫!’”
刘庄道过“诺!”,然后问道,“可知陛下现在寝宫里做甚什么?”
耿忠道:“陛下正在独自静思,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寝宫内,光武站在窗前,凝望着空中那些张牙舞爪的片片雪花,目及神驰,心潮澎湃,愁肠百结,悲痛欲绝。
与前皇后郭圣通虽是不期而遇的一桩政治联姻,而且还是在与情投意合的南阳发妻阴丽华之后,但是却无比重要,不仅彻底改变他了的政治前途与事业轨迹,还就此改变了整个华夏族的历史进程与千百万大汉子民的人生命运!
从起兵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君王道路坎坷崎岖,跌宕起伏。在无数次的绝地逢生中,这是最为重要的一次,至此以后便峰回路转,曙光展露,进而扭转乾坤,踏上胜利的征途!
昆阳大战一举击溃王莽军主力,自己兄弟两个遭到更始帝刘玄及其近臣的猜忌,他们竟然暗中设计了杀害兄长刘演。
为顾全大局,自己不但不能给兄长发丧,反而还不得不主动去找更始帝刘玄请罪、致歉,强作欢颜,饮食言笑如同平常一样,才消除了他的疑心。
自王莽政权崩溃后,河北各地官府一直群龙无首。在一再请求下,更始帝被迫允许自己持节北渡,去招降那里的官吏,恢复汉官名爵。
当行进至前代赵国故都邯郸时,原赵缪王刘林前来献计,欲掘黄河之水淹没驻扎于下游的赤眉军。这些对手声势浩大,号称数十万之众,对河北自是势在必得。然而,由于此策太过狠辣,势必祸及无数生灵,自己当场严词拒绝了刘林的计策。
刘林恼羞成怒之下,投奔了诈称汉成帝之子的江湖术士王郎,扶植王朗打起大汉的旗号称帝。
一夜之间,河北风云突变,好不容易接受安抚的各地官民纷纷背信弃义,转而迎接王朗大军,以至自己千辛万苦的北渡之功,毁于一旦,身边仅剩数十骑,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昌城大姓刘植挺身而出,号召族人拥护自己,并自告奋勇,前去游说当时手握十万雄兵的真定王刘扬。
真定王竟然真被他说服,但提出一个条件,须得两家联姻,即自己娶其外甥女郭圣通为妻!
当时,自己在南阳已有妻室阴丽华,感情笃厚,但是在那生死攸关之际,唯有答允真定王这一条出路,否则等待自己的,就只有败亡。
自从这次联姻后,过往的颓势一扫而空,大军连战连克,一举平定东州。
自己与郭圣通也先后有了刘强、济王、淮王等皇子与舞阳、关雎、蠡懿等几位公主,并册封她为皇后,立长子刘强为太子。
然而,自从她入主后宫以来,性情突然变得怨恨暴怒,屡屡抗旨,愈演愈烈,竟逐渐显露出前朝吕后、窦后那样的飞扬跋扈和辣毒凶狠,宫闱之内,无人不震怖战栗。
为避免王莽篡汉之事重演,自己不得不痛下决心,废去她的皇后之位,改立阴丽华为皇后,而将她迁至北宫,与东海王住在一起。
不想,自那日分开,竟成永别!
一阵冰丝拂面,将光武从回忆中激醒,原来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出寝宫后门,来到雪片乱绕的院内。
他迎着北风,猛吸了一口气,缓缓拔出佩剑,将迎面飘来的一片雪花一劈为二,接着又劈开一片,然后是第三片……,剑势逐渐加快,步法也越来越疾,跳跃劈刺,闪展腾挪,恍若又回到了万马齐喑、金戈交鸣的杀场之上,口中不由自主的呼叱呐喊起来,声势惊人。
寝宫外,太子刘庄与卫士令耿忠闻听宫内声音有异,顾不得许多,直接闯了进来,却见院内的光武正高高跃起,凌空奋起一击,落地后一个踉跄,滑倒在雪地之上,佩剑丢在一旁。
刘庄见状大惊,连忙冲过去将他搀起,扶回宫内,一边擦去他头上的雪花与汗水,一边急传太医,并给光武换上一件干净的龙袍。
此时的光武似乎突然间老去几十岁,眼中的奕奕神采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迟缓、呆滞的目光;头发一下苍白了许多,刘庄起初以为是落下来的雪花,却始终擦拭不掉,这才发现竟是一把把白发;那平素动辄就飞扬的长眉,此刻也垂了下来,一蹶不振。
“父皇,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去北宫了吧?等好些了,再去。”刘庄轻声道。
“好吧,你做主吧!早早晚晚,以后都要听你的了!”光武嘶哑着嗓子,喃喃自语,缓缓躺到在龙床之上。
他这一睡,似乎就不愿意再醒来,有时眼睛微微张开,但一看见刘庄,却又转身向内接着沉沉睡去,就这样竟接连躺了三天。
刘庄衣不解带在旁侍候,阴皇后也早已闻讯赶来,坐在床前垂泪,亦是片刻不离。
信阳侯阴就亲自持剑立在门外守候,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并严密封锁消息。
第四日,光武终于睁开了眼睛,恢复了些精神,看见阴皇后与刘庄,忽然坐了起来,急道:“快,朕即刻去北宫,你们都随我一起去!”
阴皇后道:“陛下,您龙体欠安,待彻底康复后再去吧。北宫的事,就交给太子去处理吧!”
“他能处理的了吗?我必须去!”光武声音突然响亮许多,异常坚决,挣扎着下床,一只脚刚落到地面,门外忽然又传来卫尉阴就的喝斥声:
“究竟何事如此紧急,非要此刻强见陛下?”
刘庄闻声急忙打开门,阴就立刻闪进来,道:“虎贲中郎将梁松说有急事要当面奏报!”
光武道:“什么急事?传他觐见。”
梁松大步入内,带进一阵凛冽朔风,道:“启禀陛下,式侯刘恭在府中被人刺杀!”
刘庄与阴皇后俱都大惊失色,连忙望向光武,生怕他那虚弱的身体支持不住。
而光武却冷静得出人意料,问道:“被何人所杀?”,刹那间反倒显得有了精神,还补上一句:
“可知为何被杀?”
刘庄本在暗自责备梁松莽撞,但见到光武此时的反应,方知父皇越逢大事,越是镇定。
“臣正在追查之中。”梁松道。
光武道:“国丧之时,刘恭,堂堂一个大汉式侯,竟突然遇刺,而且还是在京师自己府中,是可忍孰不可忍!梁松,关闭城门,纵然把京城掘地三尺,也要将刺客抓捕归案!如遇任何阻挠,皆可视为案犯同党,给朕立即查破此案!”
前皇后郭圣通已经过世数天,京师洛阳的这场暴雪却依旧不依不饶,北宫中的哀痛之声也从未间断。
晚膳后,东海王宫里的宾客们停止了一天的忙碌,坐满了正堂,吕种也在其中。
明日,这位前皇后就将大葬了,但令北宫众人感到诡秘,或者说不可思议的是,直到此时,光武、阴皇后、太子等竟都未到北宫与诸王见上一面,甚至从没踏进过北宫一步,就连一个前来传递消息的宫人都没有。
东海王的沉默并不意味着他未感到寒心,只是连日来已经沉浸在极度悲痛中,不想再徒增伤感而已。
他坐在郭皇后的灵柩前,双目红肿,扶着她的棺椁,片刻都不把手挪开。
济王与淮王毕竟年轻气盛,早已忍无可忍,数次去南宫要求见驾,都在复道时就被南宫卫士令耿忠的禁军阻拦下来,理由是光武有令,任何人不经宣诏,都不得前去觐见!
二人更是怒火中烧,回来后坐立不安,抱怨不断。淮王多少相对沉稳些,还知道极力控制着情绪,而济王则从未如此出离愤怒过,早早就爆发了出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为人父的?与母后夫妻一场,数十年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膝下儿女成群,却在永别之际,竟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如此冷漠绝情,古今罕见,前所未闻;同为皇子,南宫那几个是他的骨血,北宫的,难道就不是他亲生的?我等究竟犯有何错,竟令他如此刻薄寡恩?”
沂王坐在一旁,默默的听他说落着,郭圣通虽不是自己的亲生之母,但无论过去待自己怎么样,毕竟此去乃是大行,心中也觉伤感。此刻听着济王的抱怨,不免在心中激荡出共鸣的涟漪:
“这碗水,父皇确实是没有端平啊!”,随即又一转念,“眼下,这几位皇兄只是感受一时而已,而自己,则是自从来到这个世上,无时不刻不在遭受着这样的冷遇。尽管与父皇同住皇宫,只是数墙之隔,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简直如同天涯海角之远,以至此时甚至连他的面相,都想不起来了。”
正在心潮起伏之际,他忽然感到地面好像也微微起伏起来,心中立刻一凛,顿时清醒了许多。
接着,耳畔间又隐隐传来无数军士的奔跑声与战马的嘶鸣之声。他连忙凝神闭目,侧耳倾听。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顷刻之间便已到了门外,地面与墙壁俱都被震得颤动不止,大堂内的众人也均已惊觉。
忽然之间,门被撞开,北宫玄武司马刘建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执掌北宫防卫的司马令臧信忙迎上前去,问道:“何事惊慌?”
刘建道:“虎贲中郎将梁松与羽林中郎将窦固率领无数汉军,马、步、积弩都有,已把北宫团团围住,声称要捉拿刺杀式侯刘恭的刺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式侯遇刺?”淮王连忙起身,问道。
“是!”玄武司马刘建回道。
济王喝道。“与我等何干?为什么到北宫来拿刺客?”
“梁中郎声称刺客已经逃入北宫,说要进来搜查!”刘建道。
“好大胆子!他梁松不号称是好礼有行之人么?”济王怒道,“母后刚刚过世,灵柩尚在大堂,岂容他带人说搜就搜?”
“他们凭什么说刺客在北宫?可有证据?”沂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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