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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乐音中的周邦彦抬起头来,看着独孤玦:“荼靡山庄向来与世无争,老夫今日方知竟是姑苏慕容世家。老夫看少侠并非热衷名利之人,想必意不在于那把紫薇软剑和冥灵剑谱,莫非是为了慕容世家?”
独孤玦抚掌笑道:“周大人真知音人也!我荼靡山庄藏剑甚多,武学秘籍更是多不胜数,自是无意争夺叶无伤的宝剑与剑谱。但这名剑盛会既汇聚了来自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倒不失是我藉此洗雪慕容世家多年耻辱的大好机会。”
李师师追问:“少侠意欲如何?愿闻详情。”
独孤玦起身道:“我自幼蒙慕容夫人收养,视我亲如己出,我一身武艺除了独孤氏家传剑法,馀均习自山庄中的武学秘籍。这些年来,眼见慕容世家上一代所结仇怨,不断纷扰慕容夫人,始终想彻底解决夫人的烦恼。”说到这儿,独孤玦修长的脸庞在回忆中浮现一股傲气:“这些年来,我从未向周大师、师师姐提过荼靡山庄的来历,前些年游历江湖、比剑雪耻,也未提姑苏慕容,并非忧心慕容世家的仇人前来寻事,而是在等待自己的剑法大成、可以抗击任何慕容世家仇敌之时,再找个机会对外公布荼靡山庄就是姑苏慕容,以公平比试的方式,一次解决所有慕容世家的恩怨,为姑苏慕容与荼靡山庄雪耻,而名剑盛会看来正是这样的机会。”
“少侠为报夫人之恩,不惜以身试险,老夫深为敬佩!”周邦彦说完,起身向独孤玦拱手相敬,独孤玦赶紧一揖还礼,随即各自回座。
“周大人说得是,然则此次名剑盛会并不单纯。”李师师接着说道:“表面上是比剑夺魁,发掘武林后起之秀,骨子里却是一场中原各大门派藉此会合,商议共讨明教的武林大会。剑术夺魁之人,将被推举为讨伐明教的武林盟主,而江湖盛传莫孤烟的剑法已罕有对手,所以叶无伤的真实意图是透过这场比试,让他的义子成为武林盟主。虽说无叶伤一生侠名在外,各大门派均甚敬重,但此次大会却不免暗藏私心、有所图谋,少侠切莫过于轻敌了。”
慕容皎皎看向轩外,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哥哥剑法冠绝天下,他若去了,定是夺魁,那个叶无伤再多图谋也是白费心机!”
李诗诗知道慕容皎皎这话是冲她而来,笑而不答,独孤绝和周邦彦对看一眼,周邦彦摇首、独孤绝敛然应道:“皎妹切不可轻视了天下英雄,更不要低估了叶无伤的阴谋,这世间披着侠名却行阴险之事的虚伪小人,原就不少,叶无伤也许正是其中之一。”
慕容皎皎回独孤绝道:“我可不敢小看天下英雄,更怕死了那些义薄云天的大侠,只是妹妹我怕,哥哥一定不怕,对吧?”
独孤绝苦笑不答。转头追问李师师:“中原各大门派何以定要讨伐明教?明教做了什么,得罪了他们?”
李师师叹道:“明教近年势大,教徒众多,本就与各大门派经常有所纠纷而结下梁子。再加上明教专门与官府作对,最近传言,明教恐怕即将造反…。”说到这儿,李师师顿了顿,看着周邦彦。周邦彦遂道:“我朝自立朝以来,历代圣君皆力精图治以使四海昌平。当今圣上更是爱民如子,纵有些不肖官吏违背圣意、涂毒百姓,为人臣子唯有力谏,岂能行造反之事?明教倘若当真造反,祸乱天下,不仅有负圣恩,更为百姓徒增战乱之苦,但愿明教诸人莫要行此自绝于天地之事!”
“倘如周大人所言,圣上爱民如此,何不澄清吏治?明教又何以非造反不可?”
李师师见独孤玦言语之间已与周邦彦针锋相对,赶紧出言调和:“圣上何尝不愿澄清吏治,但天下之大、官吏之多,难免良莠不济,这才导致了有些地方的百姓受了欺压,让明教有了造反的口实。不过,明教若真造反,虽是死罪,却也颇为有民请命之想,朝廷对此不妨怜其孤忠,以抚代剿,也可免生民涂炭。”
独孤玦沈思片刻,竟尔叹道:“吏治不清、天下不靖,受罪的终归还是黔首百姓。明教即使是为民请命而造反,怕也是黄池小儿,难成大事!远且不说,近有宋江起事,最后不也反被朝廷招抚么?但愿明教莫要轻易起事,我看天下大势,四海犹然归心,明教若起事反叛,只怕胜算不大。”
“当年孔明未出茅庐而定天下三分,今日少侠深居简出于荼靡山庄,却对天下形势有如此精辟独到的见解,老夫受教了,但愿如少侠所说,明教造反只如黄池小儿,更盼明教莫行逆天之事!”
周邦彦至此起身告别:“时辰已晚,不宜再叨扰少侠,老夫与师师就此告别。”
李师师闻言起身,随周邦彦一起离去。
当夜,月圆天心,朗照干乾坤,独孤玦借着明亮的月色,在荼靡山庄的园中,搭配着老僧所教的「凌波微步」练剑,经过反复习练之后,终能将「凌波微步」步法与自己原有的身法、剑法融为一体,如此果然令他的身形大为灵动,出剑的速度与准度也较之先前要快了数倍。独孤玦心下甚喜,他知道自己的剑法终于大成,明早再入虎鹰阵中试验,必不会再有任何闪失。以此剑法行走江湖,纵非天下无敌,确已罕见对手。正欣喜间,忽间慕容夫唤着慕容皎皎的名字,人从亭廊中走来,看到独孤玦正在练剑,数招过后,她的脸色似惊又疑。独孤玦早已察知慕容夫人来到,停下了步法,向慕容夫人躬身问好。慕容夫人开口问道:“玦儿,你看到皎皎了吗?我正找她呢!还有,你这…「凌波微步」是从何学来?你最近曾遇见来自大理的段姓人氏?”
独孤玦听慕容夫人竟能一语道出老僧所教的步法为「凌波微步」,也甚感惊讶,却不敢多问,只把日间老僧传授步法的奇遇原原本本地告诉慕容夫人。慕容夫人边听边陷入了沈思,好一会儿,似是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叹了一句:他如今贵为皇帝,怎可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任性而为、行走江湖,我是想多了。”
独孤玦听得一头雾水,却不好多问,慕容夫人也没多理会,像自己说给自己听似的,说完,就若有所思地离去了。
慕容夫人离开后,独孤玦朝着身后的大树上轻轻招手,喊道:“皎妹别再调皮,夫人找妳,赶快下来吧!”
原来慕容皎皎就躲在树上偷看独孤玦练剑,以独孤玦耳力之敏,自然早已察觉,其实,慕容皎皎也知道自己骗不过独孤玦,她只是喜欢待在独孤玦身旁,又怕影响他练剑,所以索性藏身在树上。独孤玦见皎皎没有理会,走到树下,望见正坐在树上的慕容皎皎向他眨了眨眼眼,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言语,并朝上指了指天空。独孤玦依着皎皎的指尖看去,枝叶婆娑遮蔽了明亮的月光,却反而从细缝山看到原被月光掩盖了的团团蔟蔟的星群,慕容皎皎正出神地抬头望着那些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星光。忽地身下枝丫脆断,眼看就要跌下,独孤玦掠身而起,一把接住慕容皎皎,稳稳揽入怀里,再向上一翻身,竟抱着皎皎稳稳坐落在树冠之上。
“好亮的圆月啊!”皎皎惊叹着,突然转头问独孤玦:“哥哥,你说如果我们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坐在树上看月光,该多好呢!”
独孤玦将皎皎安放在身旁枝上:“这有何难?只要皎妹喜欢,每当月圆之夜,哥哥都可以陪妳坐在这树梢上赏月。”
皎皎摇首道:“难!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别说月色不会夜夜如此美好,就说哥哥要去参加「名剑盛会」,下回即使月圆,哥哥也不在我身旁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皎妹是担心我此行的安危吗?妳放心吧,哥哥自信即使未能夺魁,也当自保有馀!”
“哥哥,你说这偌大的江湖,怎容不得一点安宁?这一门、那一派,彼此之间,一世世相斗、一代代结仇,真是永无休止。我不明白,即使争得天下第一,又有何益?”
“皎妹与世无争,所以在妳眼中,这天下第一的称号自然毫不足道,其实哥哥此行也非为了好胜争名…”
慕容皎皎轻轻捂住了独孤玦的嘴:“哥哥别说,我都知道呢!哥哥也不在乎得不得天下第一,你是为了替我和母亲争一口气、为姑苏慕容洗雪多年耻辱才去的。可是…”慕容皎皎黯然垂首,音色沈微地说道:“我才真正是慕容世家的后人,但依着我的性子,与其远行他方只为去争一口气,我宁可守在相爱之人的身旁,永不离开呢!”
慕容皎皎说完,低垂着头,独孤玦看在眼里,哪能不知她的心意,却刻意话锋一转,朗声笑道:“原来是皎妹长大了,想嫁人了呢!哪天哥哥给妳找个天下第一的大高手,让妳风风光光出嫁,幸幸福福厮守,岂不是一举两得?”
慕容皎皎抬头看着独孤玦,脱口而出道”除了哥哥,谁还能天下第一?若不是哥哥,就算天下第一,我…我也不要!”
说到这儿,慕容皎皎满脸差红,跃下树去,快步离开。独孤绝起身立于树梢,巍然不动,内心却浮现几许忧思。
慕容皎皎离开花园,奔回房间,途遇慕容夫人。慕容夫人问她去哪儿,她娇羞不答,绯红着双颊急促回房去了。知女莫若母,慕容夫人早就看出自己的女儿皎皎对独孤玦暗许芳心,又看独孤绝不论做什么事,也总把皎皎带在身边,在她看来,这二人可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绻,也有意为他们定了终身大事。于是隔天便将独孤绝找来,向他提出择日为他与皎皎举办婚事,让二人早日成家之议,独孤玦竟出手意料地婉拒了。
“请夫人谅宥,我自幼蒙夫人收养,蒙夫人和碧姨疼爱,不仅待我如子,更让我习得一身武艺,恩情深厚从未敢忘。但我与皎妹自幼一起长大,始终待皎妹像自己的亲妹妹,夫人好意成全,但玦儿只怕会辜负了皎妹的一番深情。更何况慕容世家的耻辱未雪,皎妹身中奇毒未解,玦儿亦身负独孤氏的血海深仇未报,此时成安,心何能安?”独孤玦说完,长跪于慕容夫人身前。
慕容夫人虽感意外,也知情事难以勉强,淡淡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独孤玦以为慕容夫人心中不悦,难过地道:“夫人请尽管责骂,终归是玦儿不是,拂逆了夫人的美意。但请夫人放心,玦儿自幼即立誓要为皎皎报仇,昨天凶手上门,却自尽而亡,怕是世间再无解药可寻,但玦儿还是会努力寻找拔除皎妹身上奇毒的方法,也会永远照顾姣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说什么责骂?玦儿想多了,快起来吧!”慕容夫人扶独孤玦起身道:“说起你独孤氏的身世恩怨,我很想帮忙却又爱莫能助。当年你父亲独孤湛将军的部将李飒,将你送到姑苏的参合庄时,伤势甚重,难以回天,临死前只说了你的父亲来自西夏,先祖曾与我的外婆在西夏有甚好的交情,所以恳请我收留你,然后留下了一部独孤氏家传的剑谱,我尚未来得及探问你的父母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李将军便即死去。我至今深为此事,感到愧憾。”
独孤玦急忙摇头:“夫人千万莫有愧憾之想,玦儿若无夫人收养,只怕早已随李将军一同死去,我父母和李将军在天之灵,对夫人必抱永铭之恩。玦儿想,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迟早总会找到杀死我父母的凶手。玦儿这次决定前往名剑盛会,除了为慕容世家洗雪前耻之外,也想藉此武林门派群聚的机会,看看是否能探得杀我父母的仇人的线索。”
“玦儿,你非去不可么?那「名剑盛会」若真聚集武林各门各派,你也知慕容世家曾在武林结下甚多仇怨,你此行可说是十分凶险,我希望你能打消此一念头。”慕容夫人转身徘徊:“我为避仇人,这才离开苏州,北上来到开封城外,辟设了这「荼靡山庄」,隐居其中。庄名荼靡,你可知是何意?”
独孤玦吟道:“「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玦儿想,夫人是以此诗自拟心境?”
“玦儿聪明,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将庄名命为「荼靡」,另有思念家园之意,因我从小长大的娘家「曼陀山庄」中栽满了各种奇花异卉,而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荼靡花。可惜即便远避至此,昨日竟仍有仇人找上门来,可见「荼靡山庄」也不再隐秘安全了,此事已令我十分忧心。如今你竟反要前往参加「名剑盛会」,那会上不知将遇到多少慕容世家的仇人,这是何等凶险之举?所以,你即使不愿与皎皎成婚,也莫要去参加什么「名剑盛会」。”
独孤玦却意志坚定地回道:“请夫人放心,玦儿近日里剑法颇有长进,此行前往「名剑盛会」亦会相机行事,绝不鲁莽,相信纵略有凶险,以玦儿剑法亦自保有馀。更何况世间恩怨不是一味避让就能解决,终归要有正面以对的一天,「名剑盛会」也许正是天赐我洗雪慕容世家耻辱,并探寻我独孤氏身世恩仇的大好良机!”
慕容夫人见独孤玦心意已决,她从小看着独孤玦长大,深知他的性情外冷内热,看似温文儒雅,实甚倔强孤傲。心想再劝也是无用,于是不再言语。
此时,门外似有些许动静,独孤玦立即转身推门看去,只见走廊尽头,彩衣一闪而过,他知道慕容皎皎已经听见自己与慕容夫人的谈话。其实,以他的耳力,早已听出门外有人,而且从轻微的呼吸声中已知是慕容皎皎,他也是有意藉此让皎皎明白自己的心意。
慕容皎皎冲进自己房间,又羞又恼,伏在桌子上呜咽,泪眼中一抬头,竟发见铜镜中的自己,脸上瘢痕蔓延,越发明显,继而想到独孤玦刚刚又说起刁雪青的师兄已死,那毒再也找不到解药了,也就是说,这恼人的顽疾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她气极败坏地一把将铜镜扬翻在地,内力所至,铜镜咔擦碎成数片。附近的碧姨闻声而来,踏进房内,看到慕容皎皎脸上因毒伤发作而红疹的瘢痕,心知她必然受了什么委曲刺激,这才诱致了毒发。
“皎皎受了什么委曲,怎么把自己气成这样子了?”
慕容皎皎看到碧姨满脸关怀与不忍,心中更是难过,啜泣着道:“独孤哥哥一定是嫌弃我身患毒疾,无药可救,稍受刺激容貌就会变丑…也不能怪他,像我这样丑模丑样的苦命女子,天下男人避之唯恐不及,何况是连李师师那样的名妓都要为他倾倒的独孤哥哥…实在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了…。”
“皎皎切莫胡思乱想,妳身上的毒伤只要定时服药、不受刺激就可以安然无事,任谁也看不出来,何来嫌弃之说?”碧姨安慰着说道:“玦儿心志高远,必想先立业再成家,所以才故意那么说,依碧姨看,玦儿心底还是很欢喜皎皎,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等他从「名剑盛会」夺得天下第一的美名回来,那时候他功成名就了,必然会再求夫人把妳许配给他呢!”
“碧姨好会哄人,可我听得明明白白…”
碧姨抢了慕容皎皎的话头:“好了、好了,别再自寻苦恼了。来,瞧妳把自己气成什么模样了?还记得碧姨教妳的易容术吧?赶快好好把自己打扮起来,妳可不希望玦儿离开前看到妳现在的模样吧?”
这话说动了慕容皎皎的心绪,她确实不愿让独孤玦见到自己毒发时的模样。于是收敛泣容,开始以粉妆掩盖脸上浮现的毒斑。
慕容皎皎化妆之术甚佳,一来是她天性喜欢化妆,二来也是她身中奇毒之后,刚开始毒性尚难控制,脸上常见疹斑,碧姨想起自己年少时曾有一位擅长易容之术的知已姐姐,所以就将自己当年看着那位从知己姐姐易容时所学到的一些方法,教给了皎皎,没想到皎皎极有天份,这几年来竟然因此而学会了易容术,不论假扮成谁都唯妙唯肖,让人难以分辨。
碧姨从地上拾起一大片铜镜碎片,映在慕容皎皎面前,说道:“皎皎的易容化妆之术越来越好了啊,想来凡事祸福相依,妳因毒伤而习得了易容之术。毒伤迟早总会找到解药而拔除,但这易容之术却永远随身不忘了。这不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吗?”
“我宁可不学这易容之术…”口中虽然如此说道,手上的粉妆却未有片刻稍停,碧姨持镜相照之下,慕容皎皎以粉妆掩盖了脸上浮现的毒斑,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一身白裙,显得极为清透灵秀,这才缓步走出房间。
数日之后,独孤玦动身前往镇江,参与名剑盛会。慕容夫人与碧姨甚为不舍,直送至庄外的侯客亭,却只不见慕容皎皎前来相送。独孤玦心想慕容皎皎对他最为挂念,当此别离之际,不来相送也好,否则儿女情长倒真令人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