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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杜宏沉声道:“话是如此,可是……谁敢打包票说陛下十日内必然不会醒?若万一陛下蒙天垂怜醒过来了呢?梁大学士,你敢冒这个险?那时陛下醒来,新君人选还在赴京师的路上,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待你?”
见杜宏这般态度,殿内众人神情各异,沉默不语,梁储满脸铁青,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略带几分惶然。
杜宏没说错,今日殿内主张迎立新君的人其实并无太多私心,有资格进这个殿参与如此重要的大事,大多都是位高权重,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官职差不多也到了顶峰了,换个新君上位反而还要胆战心惊担心被清洗被疏远,对他们来说终是弊大于利的,只是本着一颗公忠体国的忠心,他们才认为迎立新君是对大明社稷最有利最稳妥的选择。
无数片冰心都在玉壶里,然而,一旦陛下发生奇迹苏醒过来,他会相信大家的一片冰心吗?再怎么对皇权不在乎的人,对这种以旧换新的行为终归不会太舒服的,——或许反应还远不止不舒服,大抵要亲手剁几个一片冰心的家伙才能舒爽。
殿内主张迎立新君的人顿时都不说话了,他们忽然觉得自己的主张确实有些急进,尽管自己问心无愧,但是,老命似乎比大明社稷更重要一点点……
司礼监张永却大喜过望,他对杜宏的态度很满意,更高兴的是,杜宏是秦堪的老丈人,朱厚照出事之后张永便一直待在豹房和皇宫,根本没时间出来与秦堪沟通,也不知秦堪是什么意思,眼下杜宏的这个态度便基本能代表秦堪的态度了。
不愧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臣子,比他们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呀……
“对对对,杜老大人说的是正理,杂家也是这个意思!陛下还未驾崩以前,迎立新君的事提也别提,国君未死,另立新君,这岂止是不合礼仪,简直是大逆不道呀!”
张永连迭声地附和,旁边的戴义也急忙点头。
太监和大臣不一样,太监是天家家奴,皇帝登基之后为了稳定人心。或许对朝中的权臣如秦堪等会缓一步动手,但对他们这些太监却绝不会手软,特别是旧君跟前的红人,见一个杀一个,而满朝文武与太监的关系本就对立,新君打杀太监他们绝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对太监有任何同情伤怀之念。
因为爱卿,不会轻易悲伤,所以大家都是缺德的模样……
该说的意见表达完了,大殿内再次寂静。
大家都各自在心里盘算。盘算社稷的利弊。盘算自己的得失。
杨廷和捋着花白的胡须,冷眼看着殿内诸臣的众生相,想想自己那个躺在床榻上不知生死的皇帝学生,杨廷和眼眶一红。差点又落下泪来。
这个皇帝学生登基十四年了。也足足气了他十四年。有时候朱厚照做过的荒唐事,下过的糊涂旨意连他这个老师都恨不得拿戒尺狠狠教训他一顿。
十四年过去,大明社稷在一个荒唐皇帝和一干尚算忠直的大臣的治下。总算跌跌撞撞有惊无险撑过来了,如今仔细思量一番,现在的大明军备充足,开海禁之后国库内库所入成倍增长,托当年刘瑾乱政阴差阳错之福,许多被官府和权贵圈占的土地尽量地归田于民,为数不算太多的失地流民也并非走投无路,他们纷纷被官府送到天津,宁波,泉州等沿海城池,给作坊做工,给市舶司造船,给商贾搬货,正德朝相比弘治一朝来说,竟隐隐有了几分超越的趋势。
特别是去年朱厚照与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于应州一战之后,打得鞑靼元气大伤,仓皇逃回草原,军事上已是转守为攻的态势,为大明百余年的倍受欺压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杨廷和老迈的身躯不由微微一震。
不细想尚不觉得,将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小事串联归纳起来,陛下他……真的很不错啊。
当然,所有这些功绩里面,还有一道熟悉的影子若隐若现,十四年来,他背着佞臣奸臣的骂名,默不出声地为大明做着一切,他们这一君一臣配合默契,许多空负报国志向的书生和臣子终其一生也不敢奢望能完成任何一件,却在他们二人声色犬马荒唐嬉闹间仿佛不经意般便做完了,而且做得非常完美,这些摆在面前的一桩桩功绩,会给后人带来多么巨大的影响,恐怕谁也预计不到。
陌上花开,缓缓归矣之时,怎会发生如此巨变?
杨廷和想流泪,想进豹房坐在陛下的床榻前,拉着这个不听话学生的手,好好与他聊聊,问问这个学生被他骂了这些年,被天下误解了这些年,心里到底苦不苦,累不累。
他还想离开皇宫去城外的秦府,与那位名满天下的宁国公好好喝几杯,与他谈谈志向,聊聊朝野轶闻,临走再敲诈他半斤御赐贡茶,在他苦笑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此刻杨廷和思绪万千,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清咳两声,任谁都没发现杨廷和的眼眶有些泛红,相比与这些大臣们勾心斗角,远不如与秦堪没大没小互开玩笑取乐有趣。
“诸位同僚且静,适才渊之兄所言亦正是老夫的意思……”杨廷和不着痕迹瞥了梁储和毛澄一眼,接着道:“陛下尚未驾崩,纵然病情危急,但仍气息尚存,只要他活着一天,他便仍是我们的陛下,故,迎立新君一事暂且不提,此方不失为人臣之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犹疑半晌,终于轻轻点头。
杨廷和叹道:“是好是歹,十日便可见分晓,大明社稷未来何去何从,十日后再议不迟。”
…………
文华殿的廷议尘埃落定,众人统一了意见,终于暂时不再提迎立新君之事,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为社稷也好,为自己的前程也好,前景终归都不是太乐观。
眼见诸位大臣离开,张永和戴义留在殿内,空旷的大殿只剩二人单薄的身影,在宫灯的照映下微微发颤。
二人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的脸色都有些苍白,眼中不时闪过一丝慌张和惧意。
未来,对他们这几个得势的太监而言,太不可测了。
“张公公……”戴义唇角颤抖,语气带着几分哭腔。
张永狠狠一咬牙:“不能迎立新君!新君登基,你我皆是死路一条!”
戴义嘴角一抖,终于哭出声来:“谁说不是呢?咱们宫里的爷们儿在外人眼里算得风光,可在皇上眼里只不过是家奴,是看门的狗,眼瞧着就要换个人上来当主子了,新主人对旧家奴怎会有好脸色?到时候新主子捧个新家奴出来代替咱们的位置,咱们成了落翅的凤凰,一朝丧权,可就离死不远了。”
张永目光愈发阴沉,道:“所以咱们一定要阻止大臣们迎立新君的念头,至少十日内不能提这茬儿……”
戴义哭道:“十日后呢?若陛下十日后不醒,咱们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陛下溺水未死,便是有大福之人,他肯定死不了!”张永恶狠狠地安慰着,继续道:“现在,你去一趟慈宁宫,向太后娘娘哭诉一番,就说诸多大臣有迎立新君的意思,太后只有陛下这一位独子,断然不会答应,大怒之下施压,大臣们肯定轻松不了。”
戴义连连点头:“张公公您呢?”
“杂家要出城去见见秦公爷,千钧一发之际,他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呀。”(未完待续。。)